世人都道宁国帝后琴瑟和鸣，是宁国一段佳话。

只是世人不知，皇后膝下无子并非身体抱恙。

宋闻璟找到我「你真的不能生？」

「生是能生的……」我对上他的眼睛，「只是不想给你生。」

1

苏步月闯进凤仪宫的时候，我正在佛堂虔诚地祈祷。

她哭闹了一上午，只因这几日宋闻璟都歇在了梦蝶轩。

苏步月眼下的乌青不会说谎，她是真的在意宋闻璟的。

梦蝶轩住着一位新进宫的瑶美人。

我做皇后这三年，这后宫的莺莺燕燕多到我记不住名字。

苏步月是楼兰公主，为保两国友好，进献到宁国的。

许是命运处有了这点相似，我便待她多了一份亲近。

我带着苏步月找去承恩殿。

宋闻璟斜靠在金丝软枕上，他只穿了寝衣，宽袍大袖，领口再往下拉低一寸，胸膛便要露出来了。

瑶美人跪在一旁，纤细的手指捏着扒好皮的葡萄，小心翼翼地递到宋闻璟嘴边。

她白皙脖颈上的片片殷红引人遐想，昨夜该是怎样的一番銮颠凤倒。

苏步月将拳头攥得发白，在宋闻璟面前她不敢放肆。

面若冠玉的宋闻璟，宠妾成群，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的屡见不鲜。

那些闹过事的面孔，便不会再出现宋闻璟的身边。

他说「我不喜欢闹腾的女人，皇后这般的安静贤淑最深得朕心。」

那日是我的生辰，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赖在我宫里不肯走。

一双桃花眼尾晕上一抹红，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

我掰开他抚在我腰间的手指，命宫人端来醒酒的酸梅汁。

「朕没有醉，是皇后不肯醒。」

宋闻璟摔了汤碗，拂袖而去。

第二日便迎了苏步月进宫。

楼兰女子性格欢脱，专宠的日子里，沁月宫热闹非凡。

2

见到我进来，宋闻璟直了下腰身，「皇后愿意来瞧朕了？」

「前方战事吃紧，请兵折子递上来，皇上怕是看都不曾看一眼。」我寒言道。

「皇后这是在怪罪朕？」宋闻璟的脸色黑了下来。

「皇上何曾有错，是瑶美人狐媚惑主，迷惑君心，即日起，禁闭梦蝶轩思过！」

瑶美人梨花带雨地跪在宋闻璟面前求情「皇上明鉴，臣妾何曾迷惑君心？是皇后娘娘……嫉妒臣妾得皇上宠爱，娘娘自己无法诞育龙子，就不让别人承恩了吗？」

宋闻璟修长的指尖捏在鼻梁处，微抬眼皮，冷冷吐出两个字「好吵。」

瑶美人的脸色苍白起来。闭起嘴巴不敢再求饶，被拖走的时候满脸的不甘心，满眼淬了毒一般瞪在我的身上。

回宫的路上，苏步月欢脱极了「娘娘好威武，一句话便打发了那个狐媚子。」

我塌着脸回她「是你的皇上厉害，一句话就要了人家性命。」

「娘娘不高兴？」苏步月昂着精致的小脸，她的性子一向是这般天真率性。

我如何高兴得起来，宋闻璟不高兴便打发了瑶美人，可那瑶美人分明喊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皇后娘娘。

既然喜欢宋闻璟，做鬼了就去找他啊。

说来惭愧，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特别怕鬼神说。

3

阿爹知晓我胆小怕黑，丞相府上上下下烛火通明。

即使到了夜间，也如白昼一般光明。

作为江丞相唯一的嫡女，我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女。

不光能够进宫受皇后教导，更是与皇子，公主一起上私塾。

能得此尊贵待遇的还有顾将军之子—顾澈予。

阿澈他是那般不同，眼底有千军万马的浩荡，也有一树梨花的洁白。

他懂骑射，箭法准，围猎大会上他总能夺得彩头。

那些勋贵公子吟诗品酒时，他便带着我烂漫山野去寻那一朵野茶花。

「楠妤，我定护你一生安稳。」少年将茶花簪在我的发髻上。

我抬手去摸，却摸到头上金饰的冰凉。

「娘娘您又做噩梦了？」玉竹掌着灯守在一边「奴婢去再多加几支烛火。」

玉竹是我从府中带的贴身侍女，从小便伺候在我身边。

宫人急匆匆跑进来「娘娘，皇上来了！」

我抚了一下面颊，这脸上的泪痕自是不能让宋闻璟瞧见。

一摞子奏折摔在我的面前「皇后替我看看，哪个折子要紧些？」

宋闻璟整个身子瘫在软榻上，手上摆弄着南洋进贡的珊瑚手串。

「北荒战事在即，粮草稀缺……」

「顾将军的折子是比旁人多了些。」宋闻璟漫不经心地打断了我的话。

「朕今早去长宁宫看望太后，说起立储一事。朝中的动荡，可比那边关战事要紧的多。」

宋闻璟一张脸贴在我的眼前「你真的不能生？」

「生是能生的……」我对上他的眼睛，「只是不想给你生。」

宋闻璟顿了顿，嘴角挂着一抹讥笑，神色却越发薄凉起来「你不生，他便也不能生。你做皇后没得选，我做皇帝可有的选？」

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啊，从来都不曾握在自己手中。

4

初次见到宋闻璟的时候，他在私塾被众皇子围着欺辱。

他虽被皇后养在膝下。但因生母出身不好，又从小身子孱弱。宋闻璟并不得先皇疼爱，就连皇后也将其视作弃子。

「有一个青楼出身的额娘，也配和我们一起读书？」为首的三公主一口淬在宋闻璟的身上。

三公主是贵妃所出，而贵妃深得皇帝宠爱。

「我的额娘不是青楼女子！她不是！」被推倒在地上的宋闻璟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她不是青楼女子！她不是青楼女子！」他不停重复着，手骨节处被攥得发白。

「还敢顶嘴！看我不撕了你的衣裳！」三公主尖锐的指甲套划过宋闻璟的衣襟，在他细弱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红印子。

宋闻璟任凭别人撕扯着他，本就瘦弱的他似乎下一瞬便要被众人撕碎，他紧紧地咬住牙齿，眼睛里似有浓墨翻滚。

我走上前去，解下披风将他围了起来。

三公主不悦，可是丞相大人的面子她总要给。

毕竟她作为皇储的二哥想要继承大统还需丞相大人的帮扶。

阿澈替我们解了围。

那时我只顾着看阿澈的满眼欢喜，却没有注意到三公主离开时眼中升起的火焰。

「为什么不反抗？」我扶起宋闻璟，他的身体还是抖个不停。

「反抗又有什么用？」他一边哭一边笑，整张脸别提多别扭。

「总要试一试。」我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硌得我生疼。

阿澈与我说，宋闻璟的生母本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后被皇帝相中纳入后宫，日日专宠，不久便有了身孕。

却因饮食中被人动了手脚，不到月份便生下了胎儿。

产妇没挺过去，只留下了一个早产的宋闻璟。

因皇后早些年失去了大阿哥，所以皇帝便将宋闻璟过继到皇后名下。

后来，我与阿澈进宫受皇后教导，便也与宋闻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雄峻的战马上，阿澈昂然端坐。

我与宋闻璟站在围场外呼声喝彩。

那时，少女的眼中满是对心上人的爱慕，而一旁的宋闻璟则是满眼羡慕。

他从不被允许骑马，在遇见我与阿澈之前，他只能日日夜夜望着那宫殿上方的天。

我与阿澈约定四海为家，他要带我看一看京都外的繁华。

宋闻璟可怜猫似的求我们带着他，只因他也想骑一回战马。

后来可怜猫做了皇帝。宋闻璟想不通，为何他的皇额娘就不能怀一个自己的孩子。

可是无论皇后怀几个，我都要入宫做皇后。

5

先皇意外驾崩，都没来得及立诏书。

贵妃的势力涌动，二皇子的拥呼声一片。

没人知道宰相与将军经历了怎样的一番血雨腥风，最终将皇后扶上了太后之位。

新皇登基，朝中事务未稳，边关部落蠢蠢欲动。

我爹帮着新皇稳定朝政，顾老将军帮着新皇平定边关。

太后封赏功臣「宰相之女入宫为后，顾老将军之子封抚远大将军。」

那天我在长宁宫哭得快要晕厥，只求已经做了太后的皇后娘娘能收回懿旨。

后来……

城门外，年轻的将军跨坐骏马之上，战袍迎风飞扬，手中的长枪一片清寒。

城门里，红锦毯一眼望不见尽头，鲜红的盖头，能盖住的是泪千行，盖不住的是如丝般缠绕的心伤。

阿澈去了边关，我入宫做了皇后。

与宋闻璟做了三年有名无实的夫妻，太后不愿意了。

一个在深宫中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最是知道如何拿捏人心。

少年将军一路北下，收复了先皇割让出去的城池。

如今被困于北荒的苦寒之地，因环境差异，兵力损伤大半。

一封封的折子递上来，太后却压着宋闻璟不许增兵。

6

我闭上眼，任凭宋闻璟褪去我的衣衫。

我只觉得周身被滚烫包围，脸上的泪水被尽数吻去。

他将头埋在我的脖颈边，闷哼一声，久久不肯起身。

我如众愿，怀上了皇子。

太后兑现承诺，增兵北荒。

宋闻璟来凤仪宫更勤了。

每顿膳食他都要亲自查验，还会亲自煲些补汤。

苏步月摸着我的肚子有些失落「娘娘的福气也分给臣妾一点，为何我侍寝那么多次也不见有孕呢？」

我没有办法回答苏步月的问题，只是望着宋闻璟忙碌的背影，竟觉得有些悲凉。

身为帝王，他不能娶自己心爱的女子。

甚至谁来怀他的孩子都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

他又何尝不是被困在命运里的人呢。

7

北荒之战大捷，顾小将军得胜归京。

庆功宴，众人围在城墙之上，看烟花璀璨。

我的身上披着金丝蜀锦，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烟火在眼前炸开，火光照亮了整条街道。

阿澈便是这般猝不及防出现在了眼前。

端坐在马背上的将军，脸上写满了北荒的风霜。

那张脸，像是被刀刻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戾气，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感情。

我借口风太大迷了眼，仓皇地逃回宫。

可夜里，他还是找了过来。

8

驰骋疆场的顾小将军，岂是宫围里的侍卫能拦住的。

他咬在我的耳垂上，惩罚一般地厮磨着我。

手指一路探到小腹处，粗重的喘息声消失了。

良久，他才说一句「那些传言原来都是真的。」

世人传言宁国帝后琴瑟和鸣，皇后盛宠三年终于怀上嫡子。

我怀抱着双腿坐在软榻之上，脸上已经一片冰凉。

矮桌上放着几朵开着正艳的野茶花，他走前说「北荒苦寒，没有什么贵重物件送与皇后娘娘，只寻来这几朵野茶花……」

阿澈伸出手递给我，我却只瞧见那双手布满的伤痕。

他说了谎，北荒那苦寒的地方怎么会有野茶花，分明是他归来途中去绕了山路。

玉竹披了件衣服给我「娘娘，夜里凉，您要保重身体啊。」

我看着玉竹红了的眼眶，突然就哭得不可自抑「玉竹，我没有告诉他，我什么都没说，他不会再见我了。」

玉竹轻抚着我的背「娘娘做得很好，等您诞下皇子，群臣来贺，您与将军还会再见的。」

9

宋闻璟封赏了顾府上下，甚至封赏了阿澈身边的一位医女。

医女曾在北荒时救过阿澈的命。

圣上赐婚医女，男方是吏部尚书之子，家世显赫，为人也一表人才。

「听说那医女长得与娘娘有几分像，不过性子却不如娘娘温和。」苏步月来我宫里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