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王爷那天,全城都来看笑话,
只因我自幼双腿被废,不良于行。
沈云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问我:
「夫人都这样了,还要和我行周公之礼吗?」
婚后他更是任由姬妾,将滚烫的茶水泼在我的腿上,
杖毙我的贴身婢女,将我年迈的父亲诬陷入狱,
刑具如流水,将我的亲人折磨致死。
还将失禁的我推到大街上任人羞辱。
后来我死了,他却疯了。
1
沈云钊是为了报复才求娶我,所有人都知道。
无论是让舞姬替我拜堂,还是在洞房花烛夜,喝的醉醺醺的过来。
桩桩件件,都透露着他对我的戏弄。
他拿过喜秤随意的挑开喜帕。
周围宾客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声。
「可惜了。」
刑部侍郎李家的大小姐李闻鹤,样貌家世都好,可惜是个残废。
沈云钊打量我的腿,嘲讽地笑了笑。
当即就打算离开。
我拽住了沈云钊的衣角,我有话想要对他说。
可他并不想给我时间,甚至一点情面都不想给我留。
「怎么,夫人都这样了,还要和我行周公之礼吗?」
众人都没忍住嗤笑出声。
但仍然有看不下去的忍不住开口「沈兄这话未免太过刻薄...」
不过很快也被周围的人拉住了。
豫王正受圣宠,没必要因此开罪他。
这桩婚事是沈云钊自己向圣上求的,不是因为心悦于我。
而是他的心上人,死在我爹的刑狱当中。
那名女子名叫朱摇翠,是江南有名的舞姬。
传闻中她腰肢曼妙,却最擅剑舞。
跳舞的软缎中开出最锋利的剑心,一剑封喉直取了大皇子的性命。
各种传闻都有,有说是仇杀,有说是情杀。
然而没审出个结果,就惨死狱中了。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沈云钊还不是豫王的时候,曾经用一枚玉佩替她赎身。
所以沈云钊对如今的我诸多为难,我并不意外。
卸妆梳洗完,又垫了垫肚子。
我让陪嫁丫头春杏,去给沈云钊带个信。
春杏回来时,一脸忿忿不平。
「王爷现在忙着跟那些舞姬厮混呢!」
「无妨。」
只要他肯看信,他就一定会过来。
信中写的是:「帝辞山上玄武洞中,公子的承诺可还作数?」
那是我和沈云钊的约定。
那时候的我,还是朱摇翠。
2
我至今不知道,当时的我,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朱摇翠的身体里。
那天我在万华楼醒来。
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脸,愣神了许久。
掐了一把曾经毫无知觉的双腿,清晰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在梦中。
如果这里不是在做梦。
难道曾经身为刑部侍郎大小姐李闻鹤的日子,才是我做的一场梦吗?
不过没等我细想,楼里的妈妈,就催着我们去给客人跳舞了。
那些出于身体本能的舞蹈动作,更让我确信,我就是朱摇翠。
我还有个妹妹,名叫倚红。
她正被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追着脱衣服。
脱得只剩一件里衣,跌跌撞撞向我跑来。
「姐姐救我!」
那个肥猪将她按在地上,眼神却贪婪地看向了舞池当中的我。
倚红察觉到那个肥猪的眼神,立马加了把火。
「我姐姐最会伺候人了,只要你放过我,姐姐一定把公子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记忆中我很是疼爱这个妹妹。
虽然身在青楼,但是我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没少帮她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
以往要是我碰上这样的情景,早就扑上去护住这个妹妹了。
但此时我却迟迟没有动作,不过这肥猪已经朝着舞池里的我扑了过来。
「姐妹俩一起才是乐事嘛。」
他抓住我的绸缎一拽,热乎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我皱了皱眉头,抽出一旁不知道谁的佩剑,将绸缎砍断了。
他开始拽我身上的飘带、裙摆。
「有本事你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个脱衣舞吧。」
我是为了脱身,才找上的沈云钊。
彼时他一身布衣,挺拔如松,从远处走来。
在这纸醉金迷的万华楼很是打眼,身后跟着的随从更是气度不凡。
于是我扑进他怀中,依偎在他胸前。
「郎君救我。」
3
原本只是想,利用他暂时脱困,结果他竟然直接提出,要替我赎身。
「我这有块东西,正好看着碍眼。」
沈云钊掏出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玉佩扔了过去。
趁着身后的随从,跟妈妈讨价还价的功夫,拉了我就走。
我们徒步了十几公里,天都黑了才走到城外的一处茅草屋。
那么气度不凡的随从,那样出手阔绰的扔玉佩,说赎身就赎身,结果走了十几公里让我来睡这个茅草屋?
看到我石化的表情,沈云钊却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以为是高门宅院吗,那你可想多了,不仅没有锦衣玉食...」
他一把把我拽到他的腿上。
「还要给我这个穷小子暖床。」
他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挑开了我的腰带,我呼吸一滞。
整个人僵住了,不可抑制地发抖。
结果他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你算计我一次,我吓唬你一次,扯平了。」
他走出房门外,听了一夜的雨声。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沈云钊的扯平理论。
包括但不限于,他第二天早上请我吃了馒头,所以我要给他洗碗才能扯平。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去做的,但是这小子每次都喜欢说的明明白白,分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是什么臭毛病。
4
洗完碗之后,我还去镇上换了身衣裳。
舞姬的衣裳太过打眼,于是我换了一身麻布裤子方便行走。
不得不说,万华楼的料子还是值钱,当掉之后给我置办了一身行头。
手头还有点余钱,于是我找了个雕刻的工匠。
「姑娘想要个什么图案呢?」
工匠问我。
老实说,我想不起来沈云钊原本的那块玉佩,是什么图案了。
当时只记得那块玉佩料子真好,赎一个我肯定够了。
我正发愁呢,突然看到路旁一个灰不溜秋的小黄土狗。
「就他了!」
我指着路旁那只小狗让工匠照着雕。
明明很可爱,人走过去想揉揉他的时候,却要虚张声势叫两声。
但你如果真的转身,又会委屈得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的小土狗。
我揣着打好的玉佩,欢欣雀跃地往回走。
一路上哼着乱七八糟的歌。
「沈土狗呀沈土狗。」
忽然被人捂住嘴往后拽,我正打算不管不顾来一肘子的时候,回头看见了沈云钊阴沉的脸。
讲坏话被人抓包,他也不至于要杀我灭口吧?
5
沈云钊指了指远处,我才发现咱们住的那个茅草屋,冒出了浓烟。
一群黑衣人在四处搜寻。
这样危急的时刻,沈云钊还在说。
「我刚刚又救了你一次,所以你必须...」
「我必须不能扔下你,才可以扯平是吧。」
好歹他替我赎身帮我脱困,难道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扔着他不管吗。
他有这么不信任我吗?
结果下一秒,沈云钊忽然倒在了我怀里。
我伸出手,才发现全是沈云钊的血。
他腹部中箭了。
茅草屋有黑衣人不能去。
山下镇上倒是有医生,但是现在也不知道这波人是从哪来的。
沈云钊也没有跟我交代,他有没有仇家。
思来想去,我只好把沈云钊往山上带,地势复杂便于隐藏,还能看看有没有可以用的草药,给他疗伤,野果也可以暂且饱腹。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在山上发现了一处山洞。
似乎是有人住过,还有朱砂题字,「玄武洞。」
我将沈云钊安置好,打算去门口捡些木柴生火。
山上昼夜温差很大,他又是在伤中,如果不取暖的话很容易醒不过来。
结果他拽我衣摆,用了死劲。
我只能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掰开。
等到回到洞中的时候,我发现沈云钊自己在试图拔腹中的断箭,吓得我把怀里的柴火都掉到了地上。
沈云钊看到我回来,很是惊讶。
「你不是…走了吗?」
我刚想向他解释,结果抬头看见他身后有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
我抄了手边锋利的树枝就插了过去。
毒蛇歪倒在地,沈云钊的匕首也放在了我脖颈,再进一寸,我就要和那条毒蛇一起去阴曹地府了。
6
我一宿没理他,就坐在火堆旁拾掇。
于是沈云钊靠在崖壁上,苍白着脸开始找话说。
他说曾经有个农家女,救了倒在路上的一个男人,后来那男人离开的时候留下一块玉佩,说是过段时间就回来接她。
结果没过多久,农家女就怀孕了,未婚先孕的名声,让她无法在村里立足,她就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去找那个男人。
结果一路上被人欺骗,女人受不了打击,就投河自尽了。
「那个农家女,是你的母亲是吗?」
沈云钊咬了一口野果,自嘲地笑了笑。
「她说去给我摘野果子,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叹了口气,将我手里烤焦的野山鸡换给他。
他木讷地接过去,抬头不解地问我:
「所以你为什么还会回来?我提醒了你一次,你将我救到山洞里就已经...」
「就已经扯平了是吧。」
我直接抢话。
「沈土狗,你是不是每天要拿个小本本记啊,张三给了我一个馒头,所以我明天要还他一个一模一样大小的馒头...」
他低着头嚼巴嚼巴不说话,我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你明明就是想我回来,想我救你,想我陪着你,想...」
冷不丁他突然抬头,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想什么都可以吗?」
火光将我的脸颊烧得滚烫,我起身想逃离,却踩到裙子反而跌进了他怀里。
只听见噼里啪啦的火星和我们的心跳声。
「可以吗?」
沈云钊低哑着嗓子问我,我直接将他拽住他的衣领吻了上去。
7
但是那晚过后,沈云钊还是继续着他的扯平理论。
只是有了一些情境上的改变。
包括但不限于,我吻了他,出于扯平,他必须吻回来。
我扒了他一件衣服,出于扯平,他也必须扒我一件。
但是有些事情他又说不能扯平,不能我睡了他,他也睡了我,我们就扯平了。
沈云钊想要娶我。
「不是出于责任上的,而是我想娶你,你教我的,想就要说出来。」
但是沈云钊说,答不答应的权利,还是交给我。
他给我坦白了他的身份,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二皇子。
那个故事中的男人是当今的圣上,如今找到了他,是想要接他回京的。
现在还没回京,就有人按捺不住了,之后我跟着他回去,只会更加的腥风血雨。
「那我要个大大大大院子。」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好,给你府里最大的院子。」
「我还要个练武场。」
他很惊讶我为什么会想要一个练武场,以及为什么我会武功,能够用树枝命中毒蛇的七寸。
据他所知,万华楼并不教这些。
万华楼的确不教,可是李家会教。
在李闻鹤被父亲的仇家挑断脚筋之前,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女将军上阵杀敌。
但我暂时也无法确定,我作为李闻鹤的人生,是否真实存在。
如果不存在,为什么之前学过的招式我会记得那么清楚。
如果存在,那么我又为什么会成为朱摇翠?
我打算理清楚这一切在告诉沈云钊,但是更大的恐惧始终萦绕在我心头。
那就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刻,我会突然离开朱摇翠的身体。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怎么办,不在这个世界上的那种离开。」
沈云钊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
「替你报仇,然后来找你。」
火星子忽然在我面前炸开,他一把把我搂进怀里。
由于搂太紧了,我没有睡着。
于是趁他熟睡,将那个雕好的土狗玉佩,挂去了他胸口。
8
山里入冬了。
我从镇上采买了御寒的冬衣回来时,洞内已经没有沈云钊的身影。
只留下纷乱的脚步和打斗的痕迹。
有人来过了,劫走了沈云钊。
而我在地上捡到一块,大皇子府的腰牌。
沈云钊之前叮嘱过我,如果他遇到不测,就去城西别院找一位姓于的先生。
我下山跑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夜半,门扉紧闭。
门房的小哥看我神情凄切,这才告诉我,府里的先生有事出远门了。
「快马去信,也要三日后才能回。」
三日...沈云钊等不了三日,他本身伤就没有好全。
我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忽然听到大皇子招募舞姬进府。
我成功混了进去。
入夜时分摸遍了这皇子府的地形,可是并未看到沈云钊的踪迹。
难道是出了什么纰漏,劫走沈云钊的根本不是大皇子吗?
直到次日献舞,我才知道这大皇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将沈云钊做成了人凳。
三寸长的铁钉打进了沈云钊的四肢关节,只能维持着跪趴的姿势。
血一直流到了我的脚边。
沈云钊垂着头不肯看我,而我身后的其他舞姬和守卫,都已经退出去了。
大皇子鼓掌大笑:
「果然还是要美人在侧,我这弟弟才会有点反应啊。」
他掀了掀衣摆坐在了沈云钊身上。
此刻我还有什么不明白,刻意落下的皇子府腰牌,突然招募舞姬的管家。
一桩桩一件件,本来就是在请我入瓮罢了。
「听闻弟弟在万华楼英雄救美,摇翠姑娘脱衣舞都没跳完就从良了,可惜啊...」
大皇子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摇翠姑娘自己把脱衣舞跳完,坐到我身上来,让我这个弟弟看着姑娘是如何伺候人的...」
他将一枚匕首扔在地上。
「要么,姑娘就亲手给我这个弟弟,一个了断吧。」
我并没有多想,盈盈一拜。
「摇翠献丑了。」
我脱下锦鞋扔到地上,踩着沈云钊的鲜血起舞。
手上的绸带沾了血迹在轻轻下坠。
我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我是李闻鹤。
刑部侍郎李松的独女。
我七岁时候学武,喜欢华而不实的剑招花样。
然后在别人看轻我的时候,一招致命。
藏在柔软的绸带里的匕首,就那样狠狠凿进了大皇子的胸口。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血点溅在了我的脖颈胸口。
他到死也没有想过,我这个被他拿来取乐的玩意儿,真的敢杀了他。
门外一阵喧闹声,我听见之前跟在沈云钊身后的那个随从,大喊着:
「圣上驾到!」
等的人来了,我的任务也快要完成了。
沈云钊哀求的眼神就那样看着我:
「不要,摇翠不要。」
我闭上了眼,拽下头顶的簪子朝沈云钊脖颈扎过去。
「沈贼拿命来!」
半路我使了巧劲,将沈云钊打晕了过去,簪子只划拉了一道口子,身后的大内侍卫就将我制服在地。
我看着御医都围了上去,圣上看着他两个儿子死的死伤的伤,勃然大怒。
「审!给我好好的审!」
我被下了刑部大狱。
我不是受虐狂,早就在舌底藏了毒药,使我免受那流水的刑具之苦。
可惜药效没那么快。
狱卒去请示这次的主审李大人。
意识弥留之际,我看到熟悉的衣袍官靴。
他蹲下来对我察看一番。
那语气我不用睁眼都知道,正是我的父亲刑部侍郎李松。
「不中用了,再等个一刻钟往尸体上做做样子,好平息圣上的怒火。」
9
之后我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意识混沌。
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侍郎府的闺房当中。
往下一摸,再次摸到了毫无知觉的双腿。
我又回到了李闻鹤的身体里。
朱摇翠的案子,竟然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人居然敢刺杀大皇子,小姐你是不知道,皇上动了大怒,刑部大牢流水一样的刑具用了个遍,据说全身没一块好肉了,很是吓人呢。」
我让春杏推着我去了趟城楼。
据说「朱摇翠」被挂在这里示众三日,第二日尸体却不知道被谁偷走了。
然而我却有预感,是沈云钊做的。
其实我倒宁愿他明哲保身,不要和刺客朱摇翠有任何的关联。
「小姐你看,那个就是豫王。」
沈云钊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上,抬头似乎往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我心虚地推动轮椅,往旁边柱子躲了躲。
听说他现在很受圣宠,封了豫王。
我和他,都不再是当初的落魄舞姬和布衣少年。
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那些家世清白身体健康的名门贵女,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结果突然收到了圣上赐婚我与沈云钊的消息。
「大小姐好福气,可是豫王殿下亲自向圣上请旨赐婚的呢。」
听到公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沈云钊认出了我吗?
阖府上下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只有我爹忧心忡忡。
我忽然想起了,当初在玄武洞中,我问沈云钊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怎么办,不在这个世界上的那种离开。」
「替你报仇,然后来找你。」
他要替朱摇翠报仇,那么复仇对象就是,对朱摇翠用刑的我爹李松。
乃至整个李家。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