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场车祸中丧生,迷迷糊糊在一块暗黑的空地上醒来。
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站在我面前。
“你想重回人间吗?”
当然,若不是期限将至,我还要再逗留一段时间的。
毕竟温书怀还昏迷着。
“你有两个月的时间,代价是从所有人记忆中抹去你原本存在的痕迹。”
我一口应允。
本来就没有人在意我,除了温书怀。
可他最好忘记我。
1
听见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我勉强睁开眼。
全身碾压似的疼,我检查一遍却发现没有任何伤口。
可我明明应该受伤了。
“江映初。”
有人在喊我。
我张望四周,终于发现声音的来源。
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就站在我面前,和黑暗的夜融为一体。
“我是惩罚,等你很久了,可你怨气太重,迟迟不肯回来。”
我知道。
我和温书怀一起出了车祸,我当场丧生,他进了急救室。
无视死亡的召唤,我的灵魂守了他大半个月。
直到昨天,我陷入昏迷,被强行带走。
我不是不肯回来,只是温书怀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我不放心。
“违抗命令,也耽误了地府工作人员的时间,你现在需要受到惩罚。”
我了无兴趣地点头。
“你想重回人间吗?”
当然,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点头,还有这种好事。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代价是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你存在的痕迹。”
也就是说,再见面,我和温书怀就是陌生人了吗?
也好,也好。
我坚定地点头,毕竟这对于我来说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随意改变轨迹,也许等待你的会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当下,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等到领会的时候,已是刺骨的痛,可为时已晚。
一阵眩晕之后,我出现在一家疗养院的护士台。
一身纯白的工作服,胸前绣着我的名字——江映初。
怎么会是疗养院。
我脱下外套,准备往出走。
“映初,张医生找你。”
旁边的护士一把捞住我的手,中止了我的动作。
没办法,我只好先完成工作。
拜托刚刚的那位护士带我去医生办公室,路上她一边讶异我的奇怪,一边给我介绍这边的情况。
她叫欣意,和我前不久一起入职的这家疗养院。
工作没什么难度,就是辅助医生完成治疗,关注病人情况,做些护理之类的。
张医生叫张婉,是这家疗养院的院长,也负责病人的心理辅导,漂亮又多金。
欣意把我带到办公室门口,替我敲门问好之后才离开。
我轻声推门进入,却在里面见到了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温书怀窝在躺椅上蹙眉看着窗外,面容消瘦,下巴愈发得尖了,脸上倒是没什么伤。
我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搂住他的脖颈,呢喃着他的名字。
手下的身体却突然震颤起来,一股力道将我狠狠推倒在地上。
我起身准备安抚他,却被张婉严辞喝止。
温书怀从躺椅上起身,躲在张婉的背后漠然地盯着我。
对,我们是陌生人了。
可温书怀也不该这么害怕才对,他明明阳光又乐观。
张婉转身抱住温书怀,抚摸着他的脊背,他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目前,温书怀的身体无恙,只是车祸之后特别害怕出门见人,只有张婉能和他亲近相处。
今天就是要给温书怀做脱敏疗法。
因为温书怀的排斥,我只能站在比较远的位置做些简单辅助。
温书怀依旧被安置在躺椅上,顶着刺眼的阳光注视室外一个小时。
张婉说,这是在帮助温书怀克服对外面世界的恐惧。
可他频频眨眼,很明显已经极为不适。
我跟张婉反馈了这个情况,却被她以我不懂为由反驳回来。
可我了解温书怀,因为长时间灯光下绘画和电脑上做图,他的眼睛不太能接受强光。
我走过去拉上窗帘,那一刻,温书怀很明显地卸下劲儿。
张婉呵斥我打断了她的治疗,质问也越来越咄咄逼人。
“你很了解他吗?”
“你在装什么济世救人的佛,他会领你的情吗?”
我扭头看着墙角的温书怀,他趁着我们争吵的时候跑到那里躲了起来。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我,也在其中。
2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我浑浑噩噩地回到护士台。
欣意听说我把张婉惹生气之后,赶忙劝我去道歉。
张婉为人出手阔绰,但是最讨厌不服从管理的人,也最讨厌别人忤逆她。
我向欣意打听了温书怀的事情。
温书怀是因为躲避追债才出车祸的,伤得很重,在医院待了两个月才转移到疗养院来的。
躲避追债?
我被抹去之后,温书怀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了吗?
“他出不起钱的,听说是我们院长出的医药费,然后又把他从医院捡了回来。”
怪不得温书怀对她那样依赖。
欣意越说声音越小,示意我靠得近些。
“大家都说,这是张婉的惯用招数了,疗养院里好看的病人她都泡。”
“说我什么呢?”
张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背后。
欣意立马转成一幅谄媚的嘴脸对着张婉吹彩虹屁。
也不知道张婉听没听见,总之,没再计较。
“江映初,你来一下。”
我跟着张婉回到办公室,温书怀已经不在了。
张婉仰躺在沙发上,示意我随便坐。
“你认识温书怀?”
虽然不知道张婉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摇摇头。
“那就是喜欢他。”
肯定我刚才的表现太怪异,处处都超越了界限,张婉有所察觉。
“温书怀是我从医院捡回来的,替他付清医药费,给他吃的住的,还陪他做康复治疗。”
“对了,他真的很惨,在医院里拖着伤痕累累的病躯躲避追债的。他明明都快被他们害死了,可是人还没治好,又来要债了,真是够可怜的。我实在看不过去,替他打发走了要债的,他对我特别信任。”
好像是为了特意强调,“信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原来,温书怀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温书怀怎么会欠债?
“他那个爱吸毒的爹用他的名义借下的高利贷,现在他爸死了,追债的就盯上他了。”
张婉对温书怀的背景了如指掌。
她的意思我也清楚了。
温书怀如今没钱又脆弱,只能依靠她来活。
我不能近身,也没资格近身。
我记住张婉的提点,这几天没敢再表现出对温书怀的在意。
可温书怀的生活却没我想象的那么安全。
上完夜班准备回员工宿舍休息,却突然听到安全通道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担心是病人乱跑,我推开门。
温书怀正从楼下往上跑,后面跟着几个壮汉。
来不及多想,我拉住他的手一把扯了进来,然后飞快锁上了门。
他脱了力般的倚靠着门急促地喘息,听着楼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们的手还交握着。
担心他会介意,我率先抽出手。
他抬头看了看手,才慢半拍地让手自然垂落。
我跟着他回到病房,看他安然躺到床上才转身离开。
温书怀是从楼下跑上来的,可疗养院管理森严,病人外出都能监视到。
除非是走的安全通道,可是安全通道只有工作人员才有钥匙。
温书怀是哪里来的钥匙?
我向张婉汇报了昨晚的事情,可她听到最后却无半分惊讶。
从她口中,我才了解到。
温书怀半夜会自己尝试着出门,虽然只是在楼下转一转。
为了方便他出门,张婉将他病房所在楼层的钥匙交给了他。
“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知道外面有人在找他,他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好,怎么能冒险。”
张婉哂笑着,仿佛我说了天大的笑话。
“知道外面危险了,才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
3
看来,张婉的目的实在不纯,再这么下去只会更糟。
我要另辟蹊径。
我和温书怀刚认识时,只远远见过他的父亲一次,后来他们矛盾不断激化,温书怀和他爸断了联系。
他提过一嘴,他们家是单亲家庭,他妈受不了他爸赌博,在他八岁那年离婚了。
可他总会一个人偷偷看小时候和妈妈的合照。
如果一切没变的话,或许可以找找他妈妈。
我凭着前世的记忆来到温书怀的老家,如果他一直没搬走的话,照片应该还在。
上了锈的铁门连把锁都没有,屋子里被砸的稀巴烂,我翻找柜子、抽屉,还是在床头前找到了照片。
我拍下照片到警察局去寻人,不到两天就收到回音。
我看着眼前的妇人,衣着不凡,气态雍容华贵,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将温书怀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
她一直低头翻阅着我的手机,里面都是温书怀的照片。
半晌,她放下手机,掩面啜泣。
给她做好心理建设,我才带她来到温书怀的病房。
温书怀听见开门声后,朝门口瞥了一眼。
可就是那一眼,将他生生定住了一般。
“小怀。”
女人试探着上前几步,温书怀又恍若未觉似的扭头看向窗外。
他在抖。
我只好先请她出去,给温书怀留下平复的时间。
自那以后,女人每天都来,坐在病房的凳子上,透过窗口偷偷看他。
终于,温书怀主动打开了门。
他们像是一对平常的母子,一起吃饭,试穿妈妈买的新衣服。
温书怀也尝试着陪她出门,虽然只是在楼下的花园逛逛。
有了家人的陪伴,温书怀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这样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可突然有一天,温书怀消失了。
我找遍了整个疗养院,都没有他的身影。
监控上显示着,一个小时以前,温书怀和他妈妈一起乘坐电梯下楼。
他们最后出现的位置是疗养院门口。
欣意安慰我可能只是和妈妈一起出门逛街。
我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下午。
温书怀一个人从外面回来,脸色惨白。
我跟进病房,见他又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又和之前的状态一样。
我满腹疑问却得不到答案。
他下午的状态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主动和欣意换了夜班。
半夜,温书怀走出病房,乘坐电梯到达顶楼。
等我到达顶楼,温书怀已经站在最边缘的位置,一只脚跃跃欲试。
“温书怀。”
我轻声喊他的名字,害怕惊扰到他。
他扭头和我对视片刻,再次转身面向楼下。
我试探着靠近几步,他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栏杆。
“别!你不要你妈妈了吗?”
“骗子。”
他终于有了回应,可我不明白。
眼看着他已经准备翻越栏杆,我加快脚步跑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手。
他开始激烈地挣扎,一只腿悬浮在空中,另一只架在栏杆上。
栏杆修得有些年头了,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五层。
掉下去也得没命吧。
我抱住他的身子开始往里拽。
栏杆的一边已经断裂,从五层掉落。
就快了。
温书怀终于放弃挣扎,被我顺利解救下来。
可栏杆断了,因为惯性,我从没有任何遮挡的边缘跌下。
还没到两个月,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