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曜的白月光快死了。
为了逼我离开,她站在舍身崖上哭着喊话。
「我只是想让他陪我最后一程,根本不会影响以后你们的幸福婚姻!」
季曜吓坏了,不顾一切将她抱下来,从此形影不离。
一个月后,我站在舍身崖上同样的位置。
与她不同的是,我一言不发地跳了下去。
1
得知俞思佳病重时,我跟季曜正在享受烛光晚餐。
前菜刚上,他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着。
随意划拉几下后,忽然瞪大了双眼。
「俞思佳要跳崖!」
因为动作太大,餐盘刀叉落了满地,引得众人侧目。
他却越开越快,一路连闯了六个红灯,手机还停留在直播界面,传来隐忍的哭声。
我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终于在南郊一千米高的舍身崖上,见到了俞思佳。
风把她的白色长裙吹得鼓起来,好像随时都能掉下去。
「阿曜哥哥,我没有骗你。」
季曜额间鼓起青筋,却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吓到她。
「思佳,你先下来!」
俞思佳满面痛苦,嘴唇白得近乎透明。
「一直以来,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如果我立刻跳下去,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了呢?」
季曜颤着手,想要拉她下来,俞思佳看见人群外围的我,忽然落泪。
「对不起,我不想故意打扰你们的,可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有人都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好像我不答应,就是逼她去死的杀人凶手。
人群里开始不断地讨论起来。
【我是思佳姐姐的十年老粉,我可以证明她喜欢季曜很多年了。】
【她微博里的长信都是写给他的,后来者真的很恶心。】
【如果今天思佳姐姐出了什么事,我会网暴萧琬一辈子!】
季曜后知后觉想起我这个合法妻子,用眼神示意我离开。
我垂下眼眸,嘴巴像被冻住了。
俞思佳面朝我们,踉跄着后退半步。
「我只是想让阿曜哥哥陪我最后一程,根本不会影响以后你们的幸福婚姻!」
或许这句话太委曲求全,季曜忽然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两个人相拥着滚在地上。
人群爆发出阵阵掌声,泪水满溢出俞思佳的眼眶。
「我想着在舍身崖,若是舍身能换回你的几分情义,我死而无憾。」
季曜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哑着嗓子:
「别说傻话,我会一直陪着你。」
山上的风真冷,我冻得浑身颤抖,丝毫没有被他们之间盛大而炙热的爱恋感染。
我如一个局外人般静默良久,捡起刚才从她怀中掉落的诊断书,是权威医院出具的报告。
看来,她是真的命不久矣。
2
上一次听到俞思佳的名字,是在订婚宴上。
彼时我跟季曜已经相恋三年,行业内都知道我们打配合战的狠辣手段,饶是经验丰富的商业巨佬,也忍不住喟叹。
「幸亏你们是情侣关系,否则放在对家公司,万一打起来,怕是半个京城都不得安生。」
我笑着回敬一杯酒,这无疑是对我们工作能力和感情的双重认可。
颀长的身影映下一片阴影,季曜接过我的酒杯,就着一饮而尽。
「未来的季太太什么都好,就是酒量实在拿不出手。」
已经记不清他是第几次替我挡酒。
我自信眼光不差。
无论样貌,家世,能力,从各方面来看,我们都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
更何况,他对我实在不错。
酒意上头,有人举着手机凑过来问。
「季曜你看,这是不是我们中学校花俞思佳,当年你们谈的时候,可是给不少都同学酸死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季曜一眼,他对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初恋这件事,并没有隐瞒。
但不代表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可以大度地聊起往事。
季曜感知到我的情绪波动,沉了脸明显不想再提。
「陈年往事了,你们不要……」
那人恍若未闻,指着照片上的机票。
「她回国了诶,要不要第二趴组个老同学聚会?」
季曜没来得及拒绝,电话已经拨通。
周围顿时静了,俞思佳鼻音很重,小声压抑着抽噎。
「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医生不让轻易走动。」
酒意催生八卦之心。
「没事吧?要不要让季班长过去看看,毕竟你一个小姑娘,刚回国人生地不熟的。」
季曜长臂一伸,不容置喙地挂断了电话。
「不要拿人当傻子,一唱一和的演戏给谁看呢。」
他鲜少这样当面叫人难看,我微微一滞,「听声音不像作假,你要不去看看?」
他揽紧我的腰,仿佛在证明自己的决心。
「没事,别管他们胡闹。」
之后他却一直出神地看向窗外,似乎有些累了。
结束后他买了单,又为我叫了代驾。
一直把我送到车上,难掩愧色。
「小琬,你好好休息,我明天过去找你。」
他算定我一向懂事,不会让他为难。
所以我当时也并没有发现,那天俞思佳就在隔壁包间。
等无关的人都散去,两人在门口偶遇了。
3
推开家门,喜气的余味仍在。
这是我们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刚刚拍了一组新的照片,就放在婚纱照旁边,季曜说每一年都要记录。
此刻却分外扎眼。
我反手扣下,动作忽然停顿。
相框的缝隙里露出不明显的灰粉色痕迹,拆开是一张边缘泛黄的情书。
少女的字迹娟秀,和爱心图样的纸张一起宣誓着爱意。
「虽然今天是本小姐的生日,不过是你的幸运日。」
「特此恩准季曜,陪着我走过每一个年岁更迭的日子,直至百年。」
看着落款时间,我的手脚冰凉。
结婚的日期,是季曜特别回老家找风水先生算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刚刚好和俞思佳的生日是同一天吗?
我扶住膝盖,有种吐不出来的恶心感。
夜色渐浓,密码锁咔哒开了。
「怎么不开灯?」
季曜趿拉着拖鞋,疲惫地按下开关,我看清他颓丧的面容。
「你刚才走得急,餐厅的账单寄到公司去了。」
「知道了。」
「写真馆问是否要留着电子底片,过期不取会自动清空……」
季曜猛然看向玄关的位置,语气吓人。
「你翻我东西了?」
他阴沉着脸,拆开所有的相框背板,一张张确认他珍藏的心意。
遍寻无果后,怒气冲冲把我的包包倒扣过来,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口红盖子摔飞好远,粉色的石膏挂件在脚边炸成碎片。
季曜踩过去,大掌揪住我的衣领。
那一刻,失望之余我反而觉得可笑。
不用怀疑,他根本没有认出来。
我没有恋爱经验,刷到网络上约会必做的小事,觉得很新鲜。
他也主动推掉繁重的工作,蜷着长腿陪我蹲在小摊边上画一个白色的小石膏玩具。
画到一半我有些难为情,刚好他有工作电话进来,便想拉着他离开。
但他说了句「不要打扰休息日的情侣约会」,便挂了电话。
替我补完剩下的油彩,举到我面前,一同拍了张照片。
「虽然你在工作上很强势,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就好。」
我脸红跺脚,他却没有放过我,轻轻捏了一下我的左脸。
「和你的脸颊一样,粉色的很可爱。」
可惜人心变了,一件感情上头时的廉价产物也算不了什么。
我扶正身体,指着桌上他的钱包,语气毫无波澜。
「东西在那里面。」
4
他急匆匆打开,见折叠的位置没变,才松了一口气。
像是想起我曾很多次像这样帮他整理名片、票据,他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他没有打开情书,小心地往更隐蔽处塞进去。
「我……我有点强迫症,以后不用帮我弄了。」
我点点头,要不是不想自己的照片背面,藏着另一个人的心事,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只剩下无边的沉默,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洗漱后,季曜已经睡着,手机被他塞在枕头底下。
听着身边沉稳的呼吸声,我却失眠了。
顺着直播,我找到了俞思佳的微博账号。
最新的动态,就在一小时前。
她的眼角有哭过的淡粉色痕迹,手上的输液半藏在病号服里。
身上松垮垮地披着碳灰色的西装外套。
她说:
「上天让我失而复得,可这期限实在太短。」
「但我仍然感恩他的出现,让我有勇气面对死亡。」
又美又惨,我见犹怜。
她的粉丝都在为这段终将无果的悲剧哭泣。
我细细比较,我跟她的身形,眉眼容貌,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完完全全是不同类型的两个人。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在季曜心里,他选择一个有替身嫌疑的人,都是对白月光的不尊重。
躯体化使我的双手颤抖,想要砸碎一切的欲望带着我的身体滚下床。
我摸出柜子深处的药,仰头吞了两颗。
数着心跳的律动,我渐渐平复下来。
季曜醒来后心情很不好,也可能是我受寒擦鼻涕的声音让他厌烦。
「感冒了就吃药,实在不舒服就休息一天,公司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在几乎无可治愈的癌症面前,他可能觉得我挽留的方式太过拙劣。
诚然,比之生死,其它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带着口罩出现在晨会上,却没有见到季曜的身影。
才知道他跟董事申请了停薪留职,复工的时间待定。
不过,他忘了关行车记录仪。
他开车带俞思佳奔波在各大医院,企图从不同医生的口中得到一点希望。
我单枪匹马跟甲方拉扯得精疲力尽,却看见深情和痛苦在他的脸上交织。
商场上被视为阎罗的男人,此刻只能躲在地下停车场,像脆弱的少年一样抱着即将破碎的水晶球。
俞思佳的眼泪在他的肩上洇出一小片潮湿的海。
我默默看着他们的温情时刻,想通了一件事。
如果不是跟我结婚,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陪着俞思佳。
她粉丝给我的私信确实有几分道理。
「如果你还有一丝身为女性的同理心,就应该主动退出。」
「我是一路见证他们坎坷走来的人,不希望这样美好的思佳姐姐,到死都没能拥有一个体面的婚礼。」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请你自重。」
我转了转笔,在项目计划书上删去了季曜的名字。
这些俗事,没必要让他分心。
5
晚上,季曜还是按平时的下班时间,回到了家。
我正系着围裙煲汤,没有听清他一开始说的话。
他也不在意,翻过桌上装药的袋子,漫不经心地问。
「你去医院了?」
我点点头,给他盛了一碗汤。
热气缭绕后面的眉目,有些生疏的柔和感。
他抿了几口,状似无意道:「挺好喝的,我想给思佳也带一点……」
她的事我一直没有提,是因为他无论给出什么样的解释,都无法撤销已经发生的伤害。
竟让他得寸进尺。
季曜别过视线,尽力解释着。
「我陪她做了治疗,肾衰竭很痛苦。」
「她才二十几岁,身边除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一个让人无法辩驳的理由,他所做的这些,都是对于弱者的同情和无私帮助。
但也是实话。
我听说了俞家早些年破产的事情,刚好发生在我们相恋那一年。
现在想来,他当时急切的向我表白,可能带着一点逼迫和赌气的成分在。
彼时季曜已经是业内最年轻的总监,事业风生水起,身边桃花不断。
在商会上见到我后,穷追不成竟然跳槽到我所在的公司。
自那之后,他每天中午都会为我准备午饭,雷打不动的四菜一汤。
为了证明他的诚心,一路从底层的职位做起。
最后我答应了他的追求。
不过是三年的光景,角色便对调了。
就当是抵消这段记忆也好,我起身把锅里所有的汤都装进保温桶。
在他惊愕的表情中,自顾穿好外套。
「愣着干什么,带过去别凉了。」
季曜摸不清我的态度,有些殷勤地帮我把副驾驶调松。
「思佳比你瘦小一些,情况也不太乐观,一会你说话尽量不要刺激她,好吗?」
说话的时候,季曜的嗓音里甚至带着祈求的意味。
妈妈教过我,恋爱要找一个原本品行就很好的人。
季曜处处谨慎思虑周全,可这份细心并非独一无二,我才如此难过。
闻着车里消毒水混着陌生香水的气味,我下意识浑身颤抖起来。
季曜在等待时偏头问我,「冷吗?」
我说:「没事。」
红灯变绿的瞬间,他手机亮了起来。
背景换成了穿着中学校服的少年少女,携手对镜头笑着。
6
大概是情绪转好,喝了汤俞思佳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柔光。
「琬姐姐,阿曜只是顾念同学情谊。」
「大概再过几个月,或许用不上那么久,我就会把他还给你……」
好像她已经得到了季曜的所有权。
季曜顺着话头,问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她沉思良久,忽然提出想定制一条礼服。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希望能在最后的这段时间,留下还算美好的模样。」
「琬姐姐,你可以推荐我几件吗?」
俞思佳一脸期冀,何况这个愿望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曜满口应下,要我把设计师罗德尼介绍给她。
我微微一愣,「可是他今年的预约已经满了。」
他叹了口气,扶住太阳穴。
「加点钱不就好了,你干嘛这么小气,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语带嘲讽:「罗德尼的规矩你忘了吗?所有顾客都必须经过他认可的。」
「有钱也不能解决掉所有问题,我可以试着问问他能不能通融一下……」
季曜后撤半步,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语气打断了我。
「萧琬,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你名校毕业,在公司里抬手就能决定半数人的去留。你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为什么非要欺负思佳?
「她都病成这样了,你能不能有点人性?」
是啊。让让她吧,她都快死了。
活人的日子还长着,干嘛跟她争呢?
除了延长她的生命,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满足的。
季曜用沉默表示自己不移的意志,要求我把自己的排期让给俞思佳。
我在心里把他的话,一点点重新拆分重组,却还是没有找到一丝过往的情意。
良久,我一言不发走出病房,胃里的痉挛几乎让我维持不住体面。
我死死按住包里的离婚协议书,忽然不想给他了。
把我跟罗德尼的聊天记录翻到最初,那是季曜还在追求我的时候。
「萧小姐您好,季先生说您可能会喜欢这几款礼服。」
那是我们认识以来的第一个酒会。
直到我穿着那条粉金色的长裙成为宴会焦点后,才知道这是季曜出国求了罗德尼一个月才赶工出来的。
而且无论我选择哪条,他都准备了相配的西服款式,做足了一个护花使者的姿态。
他现在大可以再这样做一遍,为什么非让我做这个恶人呢。
我终于吐了出来。
7
此后我一直没有再见到季曜。
对外几乎是失联的状态,为了俞思佳的心愿,他毫不犹豫地抛下了一切。
许久未曾踏入的医院,尽管我闭着眼都能找到诊室,却还是害怕地颤抖起来。
做测试题,抽血,浅层催眠,结束时天色已经黑了。
段医生面色不悦,「你的病复发了。」
我轻轻点头,是有些扛不住了。
「你需要一份坚实的陪伴,亲人爱人朋友,甚至宠物都行。」
话音刚落,他也意识到不妥。
如果我身边有这样的人,也不会独自前来看诊这么多次。
最严重的那一次,我满身是血地被担架抬进来,还是物业漏水找上来才发现的。
醒来手机上只有催缴的账单通知。
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正因如此,我才会那样珍视季曜的出现。
他让我有勇气不顾影响地畅怀大笑,也会在莫名流泪时紧紧抱住我的身体,他甚至觉得我反复的脾气很鲜活,很可爱。
世界好像在轻声诉说:活着就不算坏。
想起那些瞬间,苦涩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
段医生手脚麻利地开好处方单。
「我帮你增加了一点点用量,如果时间允许,我建议你去南郊爬山。」
我眨眨眼,「为什么?」
南郊最出名的舍身崖,任谁站在上面,都会有种想要终身一跃的冲动。
作为心理医生,他应该比我更清楚。
死亡是最快的解脱方式。
他直视我的双眼,「说放宽心的话,对于深陷其中的人是毫无用处的。」
「你要直面它,然后亲手粉碎。」
我扶着墙慢慢走出医院。
天空飘过硕大的热气球,街角广告牌上也呈现着同样的海报,邀请全市人民参加婚礼。
我静静看着,这样纯粹热烈到忍不住广而宣之的爱情,已经不多见了。
屏幕缓缓滑动到下一页,季曜长身笔挺,揽着巨大婚纱妆点下的俞思佳。
典礼就在今晚。
8
会场外燃起绚烂的烟花,无休止地升起又落下。
我踏着满地的玫瑰花瓣,和人群一同走进现场,礼仪小姐依次在进门的来宾手中放下一个红色的丝绒方盒。
里面是迷你版的婚纱照,喜糖,和一颗金子。
季曜为了堵住众人的嘴,很舍得费心思。
他那双黑曜色的眼眸一错不错地落在俞思佳脸上,泛起阵阵波光。
把盛满爱意的誓言说得分外动容,抽泣声此起彼伏。
我闭了闭眼,步履坚定走到台前。
俞思佳立刻看到了我,轻轻擦净眼角的泪,掩着唇惊呼。
「琬姐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昨天,我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同意后,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季曜死死盯着我,一瞬间脸色阴沉得吓人,声线有些颤抖。
「萧琬,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