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上,他功成名就,带着漂亮的女朋友。
她说:“当初要是没分手,陆池砚的女朋友还是你吧。”
他坐在对面,拥着女朋友,神色冷淡:“都是过去的事。”
众人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在他的注视下,我默默捂住了手上的尸斑,牵强地笑笑:“是,我们两个……早没关系了。”
但他不知道,我是重生回来的。
我留在世上的时间,只有十五天。
1.
“当初是宋今安踹掉的陆哥的吧!”
陆池砚的女友去了卫生间,众人开始八卦,开口的是陆池砚当年最好的朋友。
陆池砚坐在我的对面,嘴角含笑的看着身旁的女友。
他朋友说这话大抵又是在为陆池砚抱不平,我有些局促地抚摸着手腕上那微微凸起的疤痕。
和陆池砚分手六年,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局面下和他重逢。
可分明,班长说陆池砚不来,我才来的。
我只是想体面地跟自己的过去做最后的告别。
顺便,也想在暗处看一下他过的好不好。
但是陆池砚的出现却打破了我的体面。
如今的陆池砚,是名声大噪的陆氏集团总裁。
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就连头发丝都被他精心打理过。
更不要说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价值不菲的金丝边眼镜,和手腕上那块全球限量的百达翡丽,每一处都在提醒我,陆池砚早已经今非昔比。
至于我,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样子。
“当初是我识人不清。”
陆池砚淡淡的开口,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些冷漠,这眼神让我颇有些不自在。
陆池砚的话就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的「讨论」倒有些热火朝天的意味。
说得最多的,无非就是我是个捞女,看不上当初籍籍无名的陆池砚,目光短浅,押错了宝。
“宋今安,听说你先前跟的那个男的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还被人送进去了。”
他朋友用的是肯定句,眼神里也满是嘲讽。
“那他欠的债岂不是都落到你头上了,你这次来同学聚会,该不会是为了管池砚要钱的吧?”
有人嬉笑着开了口,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
众人的讥讽和嘲笑铺天盖地地砸来,而陆池砚那双深邃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过我,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解释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我只能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尴尬地笑了笑。
陆池砚的女朋友重新回到他的身旁,众人不再言语,但气氛却着实有些怪异,她侧头问陆池砚:
“怎么了?”
从她重新踏进包间门的那一刻起,陆池砚那充满了温柔和欣赏的眼神,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陆池砚伸出手来,温柔地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没什么,只是提到了过去,大家叙旧而已。”
听了陆池砚的话,她笑着看向我,笑意温柔,可眼神里却是轻蔑:
“我听池砚提起过你。宋小姐,当初没分手的话,这会儿池砚的女朋友就是你了吧。”
周围不少人已经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嘲笑了。
从前的宋今安,因为是显赫一时的宋家的女儿,所以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甚至有些高高在上。
我说不清这里有多少人曾经嫉妒过我,可是很显然,这份嫉妒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们的心底。
时隔多年,看到落魄的我,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幸灾乐祸。
这是人的本性。
“都是过去的事了。”
陆池砚出声打破了我的尴尬,他搂着女朋友的肩,声线清冷。
于是没人再提起从前,转而分享起了现在,我看着一桌的大鱼大肉瞬间没了胃口,只是草草夹了一筷子放在碗里,然后半天没动作。
陆池砚的女友手里端着一杯酒起身走到我的身边,她朝我敬酒:
“还是要感谢你当年对池砚的放手,不然我也遇不到这么好的陆池砚,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
我扯下衣服的袖子盖住手臂上的尸斑和疤痕,讷讷地开口:“好,恭喜。”
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看到他幸福是我的遗愿。
可心里到底心酸。
2.
聚会结束,我忍着苦涩跟闺蜜纪知许打了电话
纪知许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在电话那头数落我:
“陆池砚这个渣男还敢给你难堪,你也是!你干嘛不把过去那些事都告诉他。”
“眼看着你这十五天眨眼就过,你这就白白浪费了一天。”
我站在寒风里等车。
我脑子里是陆池砚搂着他女朋友的样子:“知许,他有女朋友了...”
纪知许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电话那头传来她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
“陆池砚有女朋友了?”
“嗯。”
“但你为了见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而且,你当初是为了他才……”
我看着纷纷扬扬下起的雪花,呼出的气仿佛都要凝结成冰,我打断了纪知许的话:
“知许,没有人规定陆池砚必须得一直在原地等我的。”
“况且……这十五天的期限不就是为了我能看看陆池砚么,见到他过得好就够了。”
两天前,我在京西市纪知许的家里醒过来。
因为在我死的那一瞬间,脑海里突然多出一个声音。
“你还有心愿未完成,给你15天,去完成吧。唉...”
十五天么?
或许我还是有机会去见陆池砚一眼。
等我再睁开眼,就见到床边哭得梨花带雨的纪知许,见我清醒,她哭着想要伸出手来打我,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终究没有下手。
“宋今安,你要气死我。”
我看着纪知许的脸,伸出手来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露出了手腕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才刚结痂。
“知许,你知道的,我好不了了。”
纪知许握住了我的手,她没有再责备我。
我不想瞒知许,索性就把十五天的事告诉了她。
纪知许用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我没想过纪知许会相信,所以做好了说服她的准备。
可是她将我一把搂住,死死地抱住我,我听见她有些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那你就去实现你的心愿吧。”
一道清冷但又带着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头,就见陆池砚细心地替他的女朋友理了理皮毛大衣的领子,我的脑海里突然就窜出来我和陆池砚的从前。
那时的陆池砚,也会像这样,在洛川并不算冷的冬天里固执地替要出门的我系上围巾。
鼻头有些酸,大概是太冷了吧。
我看着陆池砚替她拉开车门,我只觉得洛川的冬天前所未有的冷,好像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
陆池砚女朋友的手搭上了车门,露出了她手腕上的那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那镯子我再眼熟不过,是陆家的传家宝。
曾几何时,这只镯子也曾经在我的手上,我和陆池砚分手的时候,我将这只镯子拜托纪知许寄回了洛川。
可是现在,这只镯子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看来,她不仅仅是陆池砚的女朋友,还是他的未婚妻。
3.
手机响起提示音,有司机接了我的单。
我机械地抬起手,看见屏幕上显示的距离,我把手机塞回了衣服兜里,想要暖暖手。
陆池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边,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只是盯着路面上的积雪发呆。
“你欠了多少?”
陆池砚冷不丁开口,将我从回忆里硬生生扯出来。
我没转过头去看他,只是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不劳烦陆总费心。”
没吃多少饭却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冷风一吹,三五下里夹攻让我的胃突然隐隐作痛。
陆池砚大概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胳膊,逼迫我直起身子来看向他。
大概是我过于瘦弱的胳膊让他觉得有些震惊,但片刻后他皱起了眉:
“你到底欠了多少,为了还钱瘦成这个鬼样子。”
是啊,这六年的折磨早已经让我变得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了,这一年来,我的病情恶化,让我的身体更加瘦弱。
我用了点力气从他的手里抽出我的胳膊:“不关你事。”
可就是费的这点气力,让我的胃更加疼了,我只能扶着一旁路灯的栏杆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
“是尾号2183?去南山公馆?”
我直起身来点点头,伸出手来就想打开车门,却被陆池砚再次抓住胳膊。
“你去那儿干什么?”
陆池砚皱着眉看向我,我被他抓得有些疼。
南山公馆,洛川市中心的富人小区,私密性一流,不少洛川市的有钱人都会选择住在那里,除了小区里的住户,几乎没人能进去。
“宋今安,你又傍上谁了啊!”
陆池砚有些口不择言,他大概忘了,纪知许的哥哥帮她在那里买了套房子。
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想和陆池砚再多作纠缠,拼了命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却发现只是徒劳。
“五万?十万?”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陆池砚。
“不够你来开?”
我看着陆池砚这副样子,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怕是觉得我为了钱可以自甘堕落。
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冷风吹过,我的身子开始颤抖。
我伸出那只没有被陆池砚抓着的手,几乎是用了浑身的力气,朝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陆池砚的脸上瞬间清晰地浮起我的掌印。
“我的事,不劳陆总操心。”
不等陆池砚有反应,我快速地拉开了车门上了车,隔着车窗,我见到陆池砚的女朋友踩着高跟鞋焦急地跑到他的身边。
4.
我回去的时候,纪知许端着一杯温水,手上搭着条厚毛毯站在玄关。
在京西的这六年,纪知许几乎是推掉了所有的工作陪我治病,她工作室的事情几乎都推给了她哥哥。
在我父亲带着小三卷了所有的钱离开,留下一屁股的债任由我和我妈任人欺凌的时候,纪家父母就已经很心疼我了。
“你打了陆池砚一耳光?”
纪知许调高了屋里地暖的温度,又递给我两颗胃药,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把空了的杯子放在茶几上,将毛毯裹紧了些。
“嗯,他想……包养我。”
温水和胃药下了肚,我才感觉胃里那股灼烧感似乎减弱了些。
纪知许脸上浮现起一丝轻蔑:“你为了他,在京西的医院里受了六年的折磨,值得吗?”
“如果不是你当初狠下心来跟他分手,他现在会成为洛川商界的新秀?”
纪知许替我抱不平,可不知道怎么地,我突然想起陆池砚的未婚妻。
那个明媚、灿烂的女孩,就像很多年前的我一般。
只是现在的我,好不容易甩掉满身的泥泞,等我重新站回阳光下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纪知许起身,替我去卫生间放洗澡水,我却接到了陆池砚好兄弟的电话。
“宋今安,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替你安排一个工作。”
我没说话,但我也大概能猜到他打这通电话的意义。
“陆哥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沈栖月是个好姑娘,家境也挺好,你……”
我转头看向窗户上裹着毛毯的我的倒影开口:
“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他。”
江野沉默了半晌:“你知道的,我只是希望陆哥过得好。”
“我知道。”
我挂了电话,看见窗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纪知许拿着浴巾站在不远处,大概是听到了电话,她眼圈泛红:
“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浴巾,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反正,也就只剩十二天了。”
听见我这么说,纪知许眼眶里泛起了泪光。
既然陆池砚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那我剩下来的日子里,就该替纪知许做些什么,然后再替自己选一块最好的墓地。
这六年里,纪知许为了我,她的工作几乎停摆。
她原本不想让我去帮忙的,我跟纪知许说,我想让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设计,能够在我的生命结束之前问世。
纪知许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可我没想到,甲方竟然是陆池砚。
没人知道我在会议室里顶着陆池砚毫不避讳的目光有多如坐针毡。
如果不是纪知许今天实在抽不开身,这样的场合,她大抵是不放心我来的。
会议结束,陆池砚身边的助理竟然罕见地让我们一起去吃个便饭。
我刚想拒绝,陆池砚大概是察觉出了我的意图,原本站在一旁的他开了口:
“作为主设计师的宋小姐,大概不会拒绝吧。”
他将我架到这样的一个位置上,我再说什么话,倒有点不识抬举的意味。
我只能皱着眉头应下,想着要找个机会趁早脱身。
也不知陆池砚是发了什么疯,在饭桌上一直不停地敬我的酒,我不喝他就用不合作来威胁我,直到我倒在饭桌上不省人事。
5.
第二天,我是在一张大床上醒来的。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应该是在酒店里,大概是昨晚同事送我来的吧。
我起身打算出去洗个澡,却看见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里手拿着一杯咖啡看晨报的陆池砚。
见我出来,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放下手里的杯子:
“醒了?把早饭吃了再去睡会儿。”
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却觉得一股凉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们……”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戏谑的笑,扯开浴袍露出他锁骨上的暧昧痕迹:“看到了?昨晚是你主动的。”
我呆愣在原地,脑子里却像是灌了浆糊一般,始终没有昨晚的记忆:“不可能。”
陆池砚起身递给我一份摁着我手印的合同——我做他的情人,而他每个月付给我15万的报酬。
“不可能。”
陆池砚将合同随意地仍在沙发上,轻笑一声:“你确定?”
他的目光坦然,我始终说不出半句反驳。
他紧接着朝我晃了晃他的手机录音:“昨夜太过激烈,不小心录下了宋小姐的独白,要不要我们一起听听你的那些龌龊的小心思?”
直觉告诉我我不可能说出那种龌龊的话,可陆池砚的态度又让我觉得如芒在背。
陆池砚低下头来玩味地盯着他的手机:
“宋今安,你说,这份录音要是让所有人都听见,会怎样?觊觎有妇之夫的名头,不太好听吧?”
我如坠冰窖,我攥紧了手,指甲就快要嵌进我的掌心:“你在报复我。”
“是。”陆池砚回答得轻描淡写,“你当初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履行合约,要么我把录音公之于众。”
我看着陆池砚,耳旁传来一阵嗡鸣,他就那么看着我,等我做决定。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选择再活十五天是不是错了。
“好啊。”我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那就公之于众吧。”
陆池砚的眼神阴鸷,我麻木不仁地接着开口:“陆池砚,我没有做第三者的癖好。”
陆池砚仿佛听见我说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宋今安,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权利?”
我没有回答陆池砚的话,只是麻木地转身捡起我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转身进了房间换衣服。
走到门口的时候,陆池砚整齐挂在门口衣柜里的衣服突然就刺痛了我的眼。
走出酒店的时候,艳阳高照,本该是温暖的天气,我却觉得比化雪的时候还冷。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我消失,还有10天。
6.
纪知许知道了这件事,大骂陆池砚是畜生,更索性不和他做生意了。
我对纪知许感到有些抱歉,毕竟因为我的缘故,让她又得找甲方了。
但我没想到,陆池砚竟然还会出现在这场酒会的现场,我也才知道,陆池砚和新任甲方,是朋友。
纪知许被人绊住了脚,独留下我一个人应付他们。
大概是因为陆池砚的关系,对方开始拼命地刁难我,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开始灌我的酒,哪怕我如何推脱自己不能喝,都会被陆池砚一句:“宋小姐谦虚了。”给堵回去。
我看着陆池砚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一杯又一杯地喝下他们递过来的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我的食道,落入胃袋,不消片刻我的胃开始翻腾,泛起疼痛。
没人知道纪知许是这家工作室的大老板,也没人知道我和纪知许的关系,他们的刁难因此也没人制止。
直到我被逼出生理性泪水,陆池砚才「大发慈悲」叫了停:“好了,陈总还是跟J&J聊正事吧。”
陈总刚想开口,我却撑不住去了洗手间。
因为没吃东西,我几乎除了水之外吐不出别的,鬓边的发丝滑落进水池,被水龙头的水打湿。
我撑着洗手台给纪知许发去消息,然后脱了力趴在洗手台上喘口气。
门被推开,传来陆池砚有些清冷的声音:
“喝不了了?”
我勉强撑起身子来,踉跄着就要往外走,却被陆池砚抓住了手腕,将我抵在一旁的墙上。
他的手抚上我的后颈,烫得我不免瑟缩了一下。
我想要挣脱陆池砚的桎梏:“放开我。”
陆池砚不顾我的挣扎,拽着我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将我带到镜子前,另一只手钳制住了我的下颌,逼迫我看向镜子里那个有些凌乱的我:
“宋今安,看看你这副样子,这样出去,不怕被居心叵测的人盯上吗?”
我只觉得有些好笑,我闭上了眼,不再去看镜子里那个双颊绯红,衣领凌乱的自己:
“居心叵测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陆池砚轻笑一声,凑到我的耳边,吻了吻我的耳垂,我感受到他的气息喷薄在我耳边:
“今晚跟我回去吧。”
“滚!”
他无情滴堵住了我的嘴,肆意压榨我肺里的氧气。
我的眼前像是被东西糊住,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酒精像是将我的四肢百骸都烧灼得泛起了疼痛。
我用力捶打着他的肩,却终究是徒劳。
我只觉得像是又被拖回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绝望与痛苦席卷了我的全身。
“陆池砚,我求求你,放了我。”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似乎是出现幻觉,不然我怎么能从陆池砚脸上看出「慌张」。
我只觉得浑身都疼,连骨头缝里都疼。
“宋今安!”
陆池砚在喊我。
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了恨,只剩下慌张。
7.
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烧得我浑身疼。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往我身上不停地加被子,可我依然觉得冷,缩在被子里不停地打着摆子。
意识有些不清不楚,竟然分不去现在和过去。
不知道是烧的,还是我在跟我那为数不多的日子做告别。
我和陆池砚在一起的第一年,我也发了场高烧,我爸妈之间也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还动起了手,家里不清净,我就跑到陆池砚那里躲清净。
出门的时候没带多少厚衣服,洛川冷不丁地降温,让我一不小心重感冒。
陆池砚把我从被子里挖起来背着我去看急诊,我趴在他背上,烧得脑袋疼,鼻音厚重地问他:“陆池砚,你说,人会不会因为发烧死啊?我要是烧傻了怎么办?”
陆池砚在初冬的晚上,在洛川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稳稳地背着我朝医院走去:“说什么傻话,你只是感冒,去医院挂个盐水就好了。”
我搂紧了陆池砚的脖子,把有些发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脖颈旁:“可是我出来得急,没钱挂盐水。”
“我有。”
“可是如果药费很贵怎么办?要不还是去药店买点药吧。”我有些心疼陆池砚。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你的生活费本来就没多少,你这次又打了几份工啊?你还要攒钱出国留学呢。”
陆池砚没说话,只是往上掂了掂我,直到陆池砚把药交给护士,我坐在输液大厅时,他蹲在我面前,眼神清澈又坚定:
“今安,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把唯一的一件羽绒服给了我,自己脸冻得通红,明明自己过得紧巴巴,舍不得多买一件羽绒服,也要带我来看病。
我缩在陆池砚宽大的厚羽绒服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看着他穿着有些单薄的棉衣,我吸了吸鼻子:
“陆池砚,等我爸妈不吵架了,我就找他们要点生活费,然后我就把钱还给你。”
陆池砚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眼神里的温柔能把人溺死:
“今安,不用跟我算得那么清楚,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相信我,我们以后会有钱的。”
我点头,没有谁比我更清楚陆池砚的才华,他是蒙尘的明珠,总有大放异彩的那一日。
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他成功,也没能如他所愿余生平安。
陆池砚去外省参加比赛的那天,我送他去了车站,回家的时候,见到我爸正搂着一个女人把她护在怀里。
从那天起,我光鲜亮丽的人生开始崩塌,我才发现,我的人生,就像爬满了虱子的华丽衣袍。
我呆愣在原地,看着爸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爸带着那个女人不告而别,并且卷走了所有的钱财,只留下一屁股的债。
某个深夜,那群讨债的中年男人们撬开了宋家的大门。
男人们兴奋的叫嚣,恶心的触感和撕裂的痛感,耳边是我妈撕心裂肺的喊叫怒骂,我看着头顶摇曳的灯光,觉得那仿佛就像是深渊在朝我招手。
我的人生被按下了暂停键。
等纪知许发现我的时候,我妈已经被逼死在了浴室,而我却衣不蔽体地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用纪知许的话来说,她觉得我快死了。
纪知许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连夜开着车跨越几千公里带我去了京西,她说,在那里我能接受最好的治疗。
窗外最后一片树叶落下的时候,我缩在病床的角落里,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她现在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身边还有亲人吗?”
纪知许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没有了,只剩个在外地竞赛的男友。”
医生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半晌后开口:“还是通知他尽管快过来吧。病人现在有明显的自杀倾向,治疗难度非常大,几年之内,她身边都不能离开人,这是一场持久战。”
那时候我的精神状态,已经没有办法让我去报警讨回公道了,像我这样的精神病患者,证言是不足以采信的。
纪知许放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留在了京西,专心陪着我治疗。
而我呢,就像一头丧家之犬,逃离了那个兵荒马乱的洛川。
也是这一天,陆池砚的名字出现在了获奖名单的第一位。
纪知许隔着窗户栏杆跟我说,陆池砚拿到了出国留学的名额。
她问我要不要跟陆池砚说话。
我多日空洞的眼神,在听到陆池砚的名字后,突然有了反应,我就像是个生了锈的机器人,僵硬地伸出手接过电话。
电话那头是呼啸的风声,还有陆池砚带着欣喜又温柔的声音:
“今安,我拿到了出国的名额,你再等我三年,我一定娶你。”
我隔着钉着栏杆的窗户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忽然生出一种悲凉,我的人生已经烂掉了,我不能拖着陆池砚跟我一起在泥悼里沉沦。
“陆池砚,分手吧。”
我强忍住喉头的酸涩,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眼泪却扑簌簌地掉落。
我听见陆池砚呼吸一重:“为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跟陆池砚分手这件事,很难,将陆池砚从我的人生中彻底拔掉,很难。
可是陆池砚的前途一片光明。
他又凭什么要被我自私地锁在身边,跟我一起在这个烂泥堆里打滚,被困在干燥寒冷的京西好几年呢?
我看着门外的纪知许,她早已经哭肿了眼。
我擦掉眼角的泪,用了十二分的勇气开口:“陆池砚,我不爱你了。”
陆池砚,你要过的比我幸福。
8.
我是被一阵仪器的滴答声吵醒的。
我睁开眼,看见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跑出来,屋子里有些昏暗,大抵是害怕扰了我的睡眠。
我转过头就看见陆池砚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正给苹果削皮,一旁柜子上的盘子里早就放进了好几块切好去皮的苹果。
我没说话,脑子里只是突然冒出来「陆池砚还是一如既往细心」的念头来。
只一瞬,我就被这念头下了个激灵,浑身的睡意也逐渐退去。
我打量着这间屋子,似乎是一间病房。
陆池砚将切好的苹果瓣放进一旁的盘子里,抬眼就看见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扯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扶着我靠在病床头,接着按响了床头的铃。
不大一会儿,几个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替我检查了半晌后,医生收起他的听诊器,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检查单对陆池砚道:
“宋小姐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营养不良,也有些胃溃疡,平常饮食暂时以易消化的食物为主,着重补充蛋白质。”
陆池砚点点头:“谢谢。”
医生转身出门,护士替我拔了针也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贴心地」替我们关上门。
屋子里再次归于沉寂。
陆池砚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将装着苹果瓣的盘子递给我:“先把病养好,其他的再说。”
我没接,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柜子翻找着我的手机和衣服。
直到我几乎将房间翻个底儿掉,也没找见我的东西。
我光着脚站在阴影里,站在病床的那头看着陆池砚问他:“你想干什么?你把我的东西都收走,究竟想干什么?”
陆池砚将盘子放回柜子上,弯下腰拿起那双棉拖鞋,然后走到我的跟前蹲下,想要抬起我的脚,我本能地后退。
他没站起来,只是仰起头来看着我,阳光洒在我的脸上,倒显得我本就苍白憔悴的脸更加瘆人。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陆池砚站起身来,伸出手抚摸上了我的脸颊。
我像是被东西刺到一般,下意识往后退,却抵住了墙。
陆池砚深邃的眼眸不加掩饰地盯着我,眼神炙热,却让我感到有些……耻辱。
我强逼着自己冷静,指甲掐住了自己的掌心:“陆池砚,你不能这么对我。”
陆池砚往前一步逼近我,让我无路可逃,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抬起手来将我垂在耳畔的发丝挽回耳边,随后他的手抚摸上我的脸颊。
“为什么不能?”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你能不能别再纠缠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能随口扯一个谎。
“是吗?”
陆池砚脸上的笑容褪去,伸手捧住我的脸,低头向我靠近,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侧过头,双手使劲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随后我听见陆池砚的轻笑声,他清冷的声线如鬼魅一般在我的耳边响起:
“宋今安,你骗人。”
9.
我向来不知道洛川还有这么个私密性极好的私人医院。
也是,这医院坐落在郊区,放眼望去除了连绵的树木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包之外,几乎罕有人迹。
不像私人医院,倒像我在京西住的那个……安定医院。
我的手机被陆池砚收走,我联系不上任何人,也走不出去。
我甚至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几天了。
我不是没有尝试着向医生和护士们求助,可能成为私人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为「客户」保密,是他们的职业操守。
他们帮不了我。
陆池砚每天傍晚都会来,偶尔还会拎着保温桶,我只吃一口就知道,这是陆池砚的手艺。
我不吃,也几乎不跟他说话。
他也不在乎,只是坐在一旁自顾自跟我聊天,事无巨细地跟我说他的每天。
我有时候被他弄得不耐烦,皱着眉问他:“陆池砚,你很闲吗?我没有心情也没有义务听你每天说废话。”
陆池砚没有生气,每天依旧会来,而我依旧抗拒和他亲昵,陆池砚也不强求。
我开始频繁地梦见和陆池砚的过去。
生活费本就不多的他会特意匀出相当一部分给我买牛奶,甚至会逃课去帮我买,只是因为我随口的一句想喝。
大学的时候,只是因为一句我想他了,他就倒了好几趟公交地铁来找我。
然后献宝似的变出一瓶牛奶,我看着陆池砚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心里是酸酸涩涩的喜悦。
我问他是不是傻,他伸出手来擦去我的泪:
“只要是你,多远我都来找你。”
“宋今安,你就站在原地就好,你是我的月亮,我会朝你奔赴而来。”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陆池砚手忙脚乱地要替我擦,我问他是不是在跟我告白。
他愣了,然后紧紧把我抱住:“是啊,宋今安,我爱你。”
那时候多美好啊,谁能预估到现在,我和陆池砚闹成这满地荒唐的样子。
从我醒过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脑海里再也没有出现那个声音。
可是这一次,它却突然响了起来:
「现在我想问你,你的心愿实现了吗?」
我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它」大概也知道了我的想法,不再追问:
「你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跟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一个星期吗?
我大概余下的日子都要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了。
我陡然生出一种释然,也挺好的,让陆池砚看见我在他面前死去。
10.
“明天……我要结婚了。”
陆池砚将削好的苹果放在我面前的小餐桌上,他收起水果刀,抬头看向我: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收回视线,看向这个和我记忆里的陆池砚已经大相径庭的男人。
他依旧是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可却不再是我记忆里的陆池砚。
我没说话,只是突然想起我这几天做的梦,我大抵是在跟过去告别的。
不仅仅是因为我只剩七天的寿命,更因为,电视里频繁播放着他和沈栖月即将要结婚的新闻。
我看着电视里手挽着手的两人。
真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挺好的。
陆池砚有他的人生要走,他依旧光鲜亮丽,是洛川炙手可热的新秀。
至于一身烂帐还在泥悼里打滚的宋今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和这个世界告别,也挺好的。
“恭喜,早生贵子。”
陆池砚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又释然地笑了起来,他起身替我掖了掖被脚:
“没关系,我和沈栖月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你想要孩子吗?我没意见。”
我突然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从内而外的累。
“陆池砚,算了吧,放过我行吗?”我叹了口气,“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们的重逢已经够不体面的了,现在就让它结束得体面一些不行吗?”
陆池砚重新坐会椅子上盯着我,似乎想要找出我一丝说谎的证据,可惜,我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
他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又好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嘴角露出的笑容都带着讥讽:
“算了?”
“凭什么啊宋今安。”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最后你玩腻了抽身离开,把我扔下,我算什么?”
“你的一条狗吗?”
我闭上了眼,强忍住心底的酸涩和苦痛,我听见自己说:“那我还给你吧。”
陆池砚的声音一僵:“你说什么?”
我睁开眼,侧过头去看窗外飞走的鸟:“如果你觉得不够,见不得我好,那我可以去死。”
我说得平静而又绝望。
陆池砚掐住我的下颌,逼迫我和他对视,我看见他的眼里满是怒火。
“宋今安,你有病吗?”
“想死的话,当年为什么不去死?”
陆池砚扔下这句话摔门而出。
我没去管他,只是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我好像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
11.
门是被大力撞开的。
陆池砚的好兄弟周衍之带着一脸怒意出现在我的面前。
突然忘了,很多年前,他也是我的好友。
“宋今安,你忘了你承诺过什么了吗!”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如死水一般,我不想回答他任何的问题,我早就没了力气。
“你知道解除婚约会让陆池砚损失多少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任性,肆意妄为?处处让陆池砚给你擦屁股。你好歹也为他想想吧!”
我看着他没说话,也许露出了一个带着疑问的表情。
周衍之突然气得笑了起来,见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干脆吼了起来:“宋今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给陆池砚下了什么迷药,他为了你要悔婚,你现在还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听见「悔婚」两个字,我有些生锈的脑子才开始转起来。
我不知道陆池砚做这种事想要做什么,他这样究竟要把我置于何地。
我会永久地被人钉在耻辱柱上——以见不得光的第三者的名义。
周衍之蛮横无理地拽着我的手腕将我拖出了病房:“你跟我走,你不是很会吗?玩腻了转身就走,这些年你跟了那么多男人,找了那么多借口,你随便说一个!”
“周衍之!”
“宋今安!”周衍之跟我对着吼,“都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地回来,如果你不回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你是始作俑者你知道吗!你到底还要把陆池砚害成什么样你才甘心啊!”
周衍之的责问让我呆愣在原地,我看着他充满着怒火的面容,一股凉意从我心里升腾而起,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
周衍之,我曾经的好友,这样的诘问,这样的愤怒。
仿佛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合该死在六年前,又或者,下地狱更好些。
“周衍之,不肯放过的人不是我,是陆池砚。”
周衍之面色冷了下来,依旧拽着我往外走:“等办完这件事,我送你离开。”
我是第一次来陆池砚的办公大楼,可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周衍之拉着我闯进去,大会议厅里,记者早已「高朋满座」。
闪光灯此起彼伏,坐在桌前的陆池砚从容不迫。
“听说您取消婚约的原因是第三者插足?”
陆池砚清冷地声线通过麦克风传入我的耳朵:“我和沈小姐之间有着相当严重的分歧,我们是和平分手,不存在第三者。”
周衍之的面色在听见陆池砚这话之后一霎那变得铁青,我的手腕也被他死死抓着,我想走,也走不掉。
“据知情人士透露,您和初恋旧情复燃,这才是导致您与沈小姐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缝的原因。”
记者咄咄逼人,可陆池砚却不慌不慌:
“只是传言,我和沈小姐的确是和平分手。”
他朝着一旁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接过他的话筒:“如果各位记者没有别的问题,那我们今天的发布会就到此为……”
“是她!是陆总的初恋!”
人群中有人呼喊,所有的镜头齐刷刷对准了我。
闪光灯在我的眼前从未有一刻停歇地闪烁,我脑袋一片空白,双腿也仿佛灌了铅。
周衍之早就松开了我的手腕,退到一边,任由我被记者们从四面八方围堵得水泄不通。
“请问您与陆池砚是什么关系?”
“请问您真的像爆料中说的那样插足了陆总和他未婚妻的关系了吗?”
在记者们的逼问下,我不可控制地浑身发抖,我抱着脑袋想要蹲下来把自己藏起来。
可他们的镜头和话筒离我近在咫尺,我无处可逃,我也无处可躲。
我只能机械性地流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不是,我没有。”
但记者们仍旧不肯罢休。
“有新的爆料!”
人群中有人举起了手机,里面传来我带着哭腔和朦胧醉意的呓语:“池砚……我爱你。”
是陆池砚的录音。
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不会有比六年前的那个雨夜更加糟糕的时刻了。
可是现在,在众人的目光中,在此起彼伏的质问中,在一个个空洞洞的镜头中,我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痛苦的时刻。
不,比那刻更糟。
十五日之期还没到,我就先被陆池砚和他的好朋友毁掉了。
“这不就是小三吗?”
“真不要脸啊,看着挺秀气的姑娘,居然干这种事儿。”
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听力很好,那一声声窃窃私语,就像千斤的重锤,一下又一下把我砸得血肉模糊。
我只能开始机械地重复:“对不起,但不是我。”
陆池砚的怒吼从前方传来:“周衍之!带她走!”
陆池砚推开汹涌的人群朝我走过来,脸上是惊慌失措。
我的眼神失焦,眼前一片花白。
我只能听见有人一字一句将我剥皮抽筋摊开在阳光下,宣判我的「死刑」:
“爸爸欠债,妈妈自杀,她又有抑郁症,在京西的精神病院被关了五六年……”
“不过,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