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十分爱我和弟弟,我也十分爱我的弟弟。
在我为弟弟活了二十年之后,妈妈想要我拥有自己的人生。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
于是我怀里揣着两张检查报告,抱着弟弟从窗户跳了下去。
1
「你连自己女儿都能骗那么多年,让我们还怎么相信你的话!」
姑父的话一出,房内突然诡异的寂静下来。
今天是奶奶下葬的日子,他们又为了钱起了争执。
直到我走进来,看着在灵堂中的三个人,掏出了刚取出的钱。
「姑姑姑父别嫌少,我…」
递过去的薄薄的一个信封,是我预支的下个月工资。
可还没递到姑父眼前就被妈妈夺走了。
「亲戚不就得互相帮衬着过,天赐过一阵去那个什么神医那去看,那里的医生跟我说可有把握。」
当年超生就要罚钱,家里凑不够罚的钱,就把弟弟记在了难怀孕的姑姑名下。
而弟弟因为我的缘故,二十多岁只有五六岁的智商。
这些年妈妈没少带他寻医问药。
她用力拍了拍里面的钱。
「这次一定行。他好了,能不孝顺你们这个户口本上的爸和妈吗?」
我妈说的咬牙切齿又带着逢迎,生怕他们再开口来要,拉着我就向外走。
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紧攥着的是我前天被弟弟用铁棍烫到的伤处。
2
妈妈说,在我小的时候不小心把安眠药当成糖果喂给了弟弟,把他喂傻了。
我对此很愧疚。
所以虽然弟弟会对我的未来造成很大的影响,我也一定要对他的一辈子负责。
因为心理智商不大,他经常产生和我争宠的想法。
昨天妈妈给我倒了水,天赐生气了,才将在灶台烧红了的铁棍挥向我。
路上我妈气冲冲走了半天,忽然回头问我:
「晓菲,你什么时候来的,没听到什么吧。」
手上的伤口被挤压的酸痒痛麻。
我将手从她手心抽了出来,我妈的脸色也变了变。
我将手被在身后害怕她训斥弟弟。
我已经欠天赐欠的够多了。
「听到什么?」
我并不关心妈妈骗了我什么,她这辈子已经够辛苦。
无论什么,还会比我犯下的错更严重吗。
我妈听到这样的回答后像是松了一口气。
「快回家,你弟一个人在家不行。」
我也松了一口气,我妈没有发现我的伤口。
3
家里很狭窄,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里。
我和妈妈一个床,弟弟住的地方和我们的床隔个帘子。
这样的安排主要是能第一时间解决弟弟可能出现的症状。
不过今年我们买了房子,而现在我们要去看房。
房子是三居室,这么多年我们攒的钱刚刚够首付。
高中时我成绩不错,但家里实在供不起来,于是我辍了学,进了最能挣钱的化工厂。
而妈妈要照顾弟弟,只能给人干一些零活。
还好,生活在走上坡路。
我请了假跟妈和弟弟去看新房子,现在还是毛坯的。
我妈领弟弟走进了朝向最好也最大的一间房,告诉他这是他的房间。
弟弟欢欣鼓舞。
然后紧欸着弟弟的那个房间是妈妈的。
我看着最后的挨着卫生间也是三间中最小的房间,有些沉默。
妈妈拉着我进去看了一圈,然后指着卫生间说:
「你不是爱起夜吗,小时候会把你弟吵的挺烦,你看,以后厕所就在你屋子旁边,多方便。」
又补充:
「我就说这房子选的好吧,所有人的想法都考虑到了。」
可是要买房子这件事,我是交钱时才知道的。
而爱起夜,是因为小时候有段时间家里太穷,不敢吃饱,只得多喝水。
4
在写房产证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情十分平静。
妈妈只会写弟弟的名字。
可当拿到的时候,我却惊喜的发现上面是我和我弟弟名字…
而且我的名字还在我弟前面!
我的呼吸猛然一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颤。
「妈,你怎么把我的名字…」
我妈一脸邀功的样子。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们了。」
我一瞬间红了眼眶,冲向我妈的怀抱,对住在卫生间旁边的事没了芥蒂。
她还是爱我的,只是事情太多考虑不全面。
「那么多人呢,怎么还跟小孩似的缠磨人。」
我不好意思的从她怀里出来,拉着她的手出了房屋登记处。
在回家途中妈妈问我相亲对象的事。
我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在村子里二十出头的姑娘有的都已经有俩孩子了。
我妈替我着急,找了几个媒婆递送我的信息。
我回想前几天的相亲。
男方大我七八岁但很有钱,我妈很满意对方的条件,甚至主动给我买了新衣服。
见面之后对方对我的长相很满意,但要求嫁人之后就要断绝与婆家的经济联系。
这是不可能的事。
本来我打算照实说,但因为房产证的事,话从我嘴里打了个弯。
「再看看吧,人家没看上我。」
我妈一听急了。
「咋个没看上,媒人说了那男孩对你满意的很,是不是你看不上人家,还对我撒谎起来了。」
我听见「撒谎」就打了个冷颤。
记忆告诉我,话一出口,改口就难。
5
小时候姑姑给了我和弟弟一人一把糖。
弟弟吃完了,就来要我的。
我想给妈妈尝尝,于是给了大半,其他的弟弟再哭也不给了。
但口袋里有个小口,弟弟一扑上来撕扯口子更大,糖就顺着裤筒掉了下来。
弟弟拿着糖告状,妈妈打了我一巴掌。
「我不是告诉你了,你欠你弟的,怎么还那么不懂事还跟他抢!」
脸上好疼,眼泪模糊了眼前的身影,我告诉妈妈这是想留给她的。
可妈妈说。
「不是说没有了吗,现在被发现又改口编谎是吧。」
那巴掌太疼,我之后再不敢「撒谎」。
也更顺着弟弟。
随着我长大,尤其是辍学去打工之后,妈妈对我的态度好了起来。
甚至开始关心我。
也是从那个时候,弟弟对我的恨意开始明显。
他觉得我抢了他的妈妈。
虽然妈妈常说世界上最爱的就是我们,我却感受不到太多的爱。
是我犯的错太大了吗。
6
妈妈说不应该给姑姑钱,她也是奶奶的女儿,病了死了本来就应该管的。
而且弟弟在姑姑的名下,她已经占了太多便宜。
爸爸酒后掉进了河里,妈妈努力生下遗腹子天赐,因为超生罚款孩子被记在姑姑名下。
从小到大她们因为钱的事情吵了太多次。
今天又和厂子请了假。
我跟妈妈带着天赐来到了所谓能治弟弟的地方,是一栋很窄很旧的居民楼。
楼里没有电梯,等爬上去我就开始呕吐。
天赐嫌弃的看了看我。
「脏!」
妈妈给我递了纸,却被弟弟拦着。
「我的,我的!」
这么多年正规的不正规的医院都看多了,天赐没有好转不说,还留下了流口水的后遗症,每次都要带很多纸巾出门。
妈妈转头哄他,纸还是抽不出来。
她对我说:
「你先去楼下歇歇,让大师看到你这样也不得体。」
我头晕目眩,勉强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去敲门,我忍着胸中泛起的恶心一层层蹭下楼梯。
过了不久,我妈和天赐下来了。
我妈看起来很高兴,于是我也开心起来,但胃里一阵难受,又弯腰干呕。
7
隔天我去上班,机器出了故障,回来比之前稍微早了一点。
机器最近好像总坏,上班的时候就少了。
这让我有些担忧,毕竟月尾还要还房贷,新房也还没有装修。
我回家却发现妈妈不在,弟弟坐在睡房地上正在插拔插排。
我有些紧张操作不当他触电。
但不能去管,现在我越去劝他做什么他越会唱反调。
他很喜欢看我生气。
我出门去找妈妈,却听到厨房有打电话的声音,我忍不住靠近去听。
「房产证加的名字是不是就必须还贷款,去不掉啊?」
她问的小心翼翼又热切,我听到之后却如坠冰窖。
她又向电话里问了些什么,对面的回答模糊不清。
我呆在那,直到妈妈打完电话出来。
她脸上本来是带着欣喜的。
直到看到我,笑意瞬间全部消失。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我死盯着地面,仿佛成了一个木偶。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是啊,我怎么现在回来了。」
我重复。
晚上,我第一次在自己身上花了没必要的花销。
在镇子上的旅店中,我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开春了,但我觉得好冷。
8
刚闭上眼,天就亮了。
我忍着困意去到了工位。
中午的时候妈妈来找我,还带了两个菜。
她没有去食堂,只将我拉到了门口的石阶上。
「晓菲,给你烧了两个你喜欢的肉菜,你尝尝咋样。」
肉字她加重了读,然后打开了饭盒。
都说长辈是不擅长道歉的。
或许妈妈这是用实际行动来表明歉意。
我接受了,盖上饭盒就想拎着走。
「欸,欸,晓菲!」
妈妈拦住我,搓了搓手。
「你们这里还能预支工资不能?上次带你弟去看的那里真有效果!回来他就不留哈喇子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妈妈,而她丝毫没有感到哪里不妥,还推了一把我。
「昨个你弟玩插排咋不告诉我?万一他出了事你不后悔死!」
我应该后怕的,我为什么没有后怕?
记不清了。
昨天脑子太乱。
「妈,你户口本上写我的名字是为了防我吗?」
妈妈神色一僵,然后像是推心置腹。
「妈不是防你,妈是怕啊,你要哪天远走高飞了妈和你弟咋个办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好像就要爆了一样,全身僵直麻木,愣愣的看着妈妈。
肚子里仿佛被塞下了一万根钢针,从前我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痛苦。
我想嘶吼出声,最终说的话还是轻得像一片云。
「妈,我是您的女儿,是天赐的姐姐!」
9
下午,我犹豫再三去找了主任。
前几天已经预支过一次工资,最近还请了几天假,我有些开不了口。
在门口踟蹰几分钟主任先看到了我,一脸和善的将我招进了房间。
「主任,我想…」
我想速战速决,却被主任挥手打断。
他递给了我一个塑料文件夹,口吻是从未有过的和蔼。
「这个,今年检查报告出来了,我这边呢,私人出点钱,你,回家吧?」
我迟疑的接过来,高中文化足以我读懂大多的字。
肝癌…?
我再次看向了文件,一行行的字仿佛在跳动,「癌」字却格外显眼。
我想要大喊一声,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仿佛身体不再属于自己。
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将银行卡递给了我。
我拎着没动的饭盒,闻着肉腥,哇哇大吐。
10
我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家。
还好,家里没有人。
现在全家的顶料柱就是我,我不能倒下,至少不能让她们发现。
这是太让人绝望的一件事。
我疯狂的翻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将这份检查报告藏起来,最好永远不让人知道。
翻了一会才自嘲笑笑。
将纸撕成条状,一点点咽了下去。
这时风吹动一张纸到我脚边。
我看到了另一张检查报告。
是属于顾天赐的。
上面写的病因,是分娩窒息。
原来不是因为我啊。
竟然不是因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