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世后，我妈看破红尘出家了。

临走前，她还卖掉了家里的房子，把钱都捐给了寺庙。

我苦苦哀求她给我留点生活费，她却说我被嗔念蒙蔽了心智。

我只好一边勤工俭学，一边照顾生病的外婆。

八年后，我的生活有了起色，我妈却回家要我养老。

1

为了给外婆过生日，我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

可当我拎着两斤重的鲈鱼和一大袋菜回来的时候，楼梯口却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

“嘉仪！”

一个眼尖的阿姨瞧见了我，使劲儿把我往前推，“哎呦怪不得你今天买了这么多菜呢，你妈回来啦！”

我扒开人群一看，那坐在地上干嚎的可不正是我那六根清净昄依佛门的妈。

“我在那里是天天吃素，四点就得起来念经，盖的被子薄的和纸壳子似的，又得扫地干活，累出一身的病了，你再不收留你妈，我就无处可去了呀！”

“你扔下我和外婆八年，还回来干嘛？”我冷笑一声，把菜往地上一放，依在外婆身边，为她拍背顺气。

“你是嘉仪？都长这么大了，乖囡囡，妈妈快认不出你了！”

她看见我，一骨碌站起来，笑嘻嘻地就要来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她也不恼，又自顾自说她的。

“妈妈也是为了给你们积福报呀，你爸爸死了，咱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若不行善积德，下辈子就要投生去做猪做狗了。”

“我呸！”我狠狠啐了她一脸，“少在这胡说八道！赶紧滚回你那破庙！我告诉你，这房子是我贷款买的，是我家，你再呆下去，我告你私闯民宅！”

“囡囡，你别这么绝情，妈妈也不想这样，妈妈得了癌症被住持赶出来了，你不能不管妈妈呀。”

听了这话，楼梯口围着的阿姨们都窃窃私语起来，更有好事者拿起手机就开始录视频。

“我知道这家，这女人看老公死了，就把家里钱都卷跑了，房都卖了，她女儿高三，老娘还得了病，她是不闻不问。现在好了，自己得了癌症跑回来求人家养她，厚脸皮哟！”

“我那是出家修行了！你不懂别乱说！”

“还出家了，这位汪春梅师太，那你别还俗呀！”

周围顿时笑声一片，她看说不过人家，又跪在外婆脚下，抱着大腿，哭号着：“妈，你不能不管我呀，你从小最疼我了，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呀，我时日无多，就让我在你身边尽孝吧。”

外婆早就泪流满面，妈妈是独生女儿，从小千娇百宠，就算她不管我们了，外婆也没说过她一句不是，如今，她回来了，外婆又怎么能不心软。

“春梅，快起来吧，你这一走八年，我又生病天天吃药，家里全靠嘉仪勤工俭学，才勉强把日子过下去，那一年，嘉仪连学费都凑不出来了呀，你和嘉仪好好道歉，咱们重新过日子吧。”

闻言，她两眼放光，连忙答应下来，“好，好，都是我的错，嘉仪，原谅妈妈吧，妈妈当初生下你，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多少罪，你爸爸在外面工作忙不着家，都是妈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带大，妈妈也是第一次为人母，做错事也难免，咱们就忘了之前的事，一起好好生活，好不好？”

我看着她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不免觉得好笑，快五十岁的人了，脸上一丝皱纹也无，怎么好意思说出那句辛辛苦苦？从我生下以后，就是保姆阿姨在带我，白天她在外面打麻将逛街，晚上回来后又嫌我吵，让保姆把我带进房间里玩。至于生恩，早在我快要高考，却得知她把房子卖了却不肯给我留下一分钱时，就已经断了。还记得我跪着求她时，她比我更冷漠。

“你有手有脚的，怎么不能自己出去赚钱养活自己？”

她愕然。

这是她当初对我说的话，我还给她了。

“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你！”

外婆想劝我，可在看见我眼眶里的泪水时，还是选择把我搂在怀里安慰，说出的话也变得决然，“春梅，你走吧，我们祖孙两个挺好的，既然你是出家人，还是了断尘缘，回庙里去吧，若是有空，我们会去看你的。”

“妈！你怎么能这样，我得癌症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得给我治病啊，妈！”

“当初那套房子你卖了五百多万，总不能都捐了吧？“

她被这话噎住，支吾道，“那…差不多也都捐了。“

“呵“，外婆无奈道，“要说你身无分文，我是一点不信，你要嘉仪给你养老，别想了，你在经书里没读过果报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都是你应得的。“

“反正我今天就不走了，赡养父母是法律规定的！快给我收拾出一间屋子，我晚上就住这儿了。“

这无赖的架势一摆，我也不必和她客气了，“汪春梅，你要是自己不出去，我这扫把可就不客气了。“

“我是你妈！你怎么说话呢！“

“我早就没妈了！“

我顺势抄起门后的扫把就抡了过去。

“手挥琵琶！“

我一扫帚正中汪春梅女士左脸，疼的她哎呦直叫。

“双峰贯耳！“

随着招式一出，她那丝绸衬衫被我的扫帚勾出道口子，又惹得她心疼不已。

“闪通臂！“

我一通连招将人打出家门，累的气喘吁吁。

门外拍门咒骂声不断。

“不必管她，来让外婆看看刚才那么用力，手没受伤吧。“

我扑进外婆怀里，不住撒娇，“没有没有，还是外婆最疼我了，外婆，我的太极拳是不是练的出神入化！”

外婆被我逗笑，连连道，“厉害，厉害，我们囡囡是文武全才！”

“那，外婆，你以后可不许再给她开门了。“

“好好好，不理她了，我们祖孙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2

所幸，门外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就当我以为不开门就没事的时候，小区的群里却炸开了锅。

《活菩萨散尽家财遁入空门苦命人身患重病无人赡养》这条视频不知道被谁发了出来。

记录的正是发生在我家门口的这场闹剧，因为没有剪辑，画面混乱，但是前因后果还是清清楚楚。

群里纷纷开始讨论，刚开始还有人指责我不孝，但后来不断有人帮我澄清，有的阿姨甚至连发十几条长语音，讲述我如何在十几岁就挑起生活的重担，勤工俭学赚生活费，替我妈赡养老人。那通篇的渲染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最后，群里再也没有人帮我妈说话，全是声讨她的。

“赵阿姨，真是谢谢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澄清此事的大功臣正坐在我家沙发上，挽着我的手，“哎呀，都是邻里邻居的，不用谢，要我说，你妈心也太狠了，怎么能把房子卖了，让你们都没地方住啊！嘉仪啊，你以后有事尽管来找阿姨，我女儿在外地上大学，我都不敢想象要是她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要怎么办，想想阿姨心里都难受哟！”

咚咚咚！突然，外面敲门声震天响，我心头一紧，叹了口气。

赵阿姨腾地一下站起来，那大嗓门就扯开了：“敲敲敲！大晚上了让不让人休息啊！”

“快开门啊！有人上吊了！”

门口，一个大叔急得满头冒汗，“我说你怎么当女儿的啊？你不能看人吊死在这儿吧？死了人我们这一栋楼不都变成凶宅了！”

赵阿姨不住地替我道歉解释，围观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我无奈地看着汪春梅女士吊在楼梯扶手上扑腾，满脸涨红，面目狰狞，两只手还拼命扇打着旁边试图靠近的人。

终于在大家都挨了两三巴掌后，才把她从绳子上解下来。

“郑嘉仪，我告诉你，你如果不让我进家门，我每天都来闹，大家都别想好！”

我看着凶神恶煞的母亲，忽然觉得她无比陌生，就好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要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想进门是不可能的，我报警了，去警察局吧。”

没想到她一点不怕，眼睛死死盯着我，突然，又好像狼看见肉般向我冲来。

我被她撞了一趔趄，却见她扑向一旁，我回头一看，外婆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妈！你得管我啊！这小没良心的要送我去派出所啊！”

眼看外婆就要被她气晕，赵阿姨赶忙将她挡开，让我扶外婆回房间休息。

外面争吵声不断，我伏在外婆膝头觉得委屈无比。

“囡囡不哭，外婆疼你，囡囡别和她计较，你妈就是小孩脾气。”

“外婆是更疼妈妈还是更疼我？”我期待地看着她，因泪水而朦胧的视线里隐约能看见外婆的笑靥。

“外婆最疼囡囡。”

这样就好，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爱我就够了。

3

警车很快把我们拉去了派出所。

那警官五十来岁的模样，头也不抬，撇着杯子里的茶叶，开口道：“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有所了解，我们还是以调解为主，毕竟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人子女的怎么能记父母的仇呢，咱们日常生活中产生的纠纷，也还是尽量不要影响到小区居民，有什么误会都说出来，说完以后，咱们把调解协议签了，就回家去吧。”

我妈抢先道：“警官啊，我是身患重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看看我女儿不肯让我回家，要让我去死啊！她现在翅膀硬了，就不管妈妈了，我生她养她一场，真是养出一个白眼狼了！”

“汪春梅，你这些话我今天已经听了很多遍了，现在，还是让我说吧。”

我掀开裤腿，膝盖处的伤疤触目惊心，虽然有些年头了，可想起来时，还是钻心的疼。

“警官，我高三的时候，我爸去世了，我妈说要出家，把房子车子卖了，和家里的存款一起捐给了寺庙。我没地方住，身上一分钱没有，白天偷吃食堂的剩菜，晚上睡在桥洞里，天黑我摔伤了腿，也没钱去医院看。后来实在受不了，只能和朋友借钱买车票，去乡下找外婆。外婆家里只有一层的小平房，养些鸡鸭，普通过日子而已。为了我能继续念书，外婆陪我回到城市，用她的养老钱在学校旁边租房，让我安心高考。大城市消费高，等我高考完，家里也没剩下什么钱了。我去打暑假工，勤工俭学，争取奖学金，总算是勉强完成学业。工作这些年，为了活下去，我白天上班，晚上还去兼职，外婆身体不好，住院吃药也是不小的开销。可是，汪春梅女士，八年了，你有来看过我们一眼吗？你跟我说赡养老人是义务，可是你有赡养外婆吗？”

许是我的故事太过让人难以置信，警官愣了很久，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汪春梅女士，你的女儿未成年，母亲又年老病弱，你就这样把她们抛下，这样做，既违背了抚养孩子成年的责任，又背弃了照顾生病母亲的孝，你这个做法难道是善吗？这个做法，我们是非常不提倡的，那你既然出家了，又为什么要回来让女儿养你？”

她叹了口气，说到：“警官你有所不知，我得了癌症，被寺庙赶出来了，我现在无处可去了。”

“哪家寺庙？”

汪春梅支支吾吾一阵，在警官不断逼问下才说出了一个地名。

“关于汪春梅女士所说的事，我们会联系寺庙核实，至于你说得了癌症，还请你拿出医院证明来，如果确有其事，现在科技发达，网上好人也多，如果你真的没钱治病，可以在网上发链接筹款，我们也会积极联系社区提供一定的帮助。”

一听到钱，汪春梅两眼放光，“筹款？能筹多少钱？”

“筹款需要医院证明，汪春梅女士，你有检查报告吗？”

见她嗫喏一阵，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那警官的脸上隐隐有了不耐烦。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非经住宅主人许可或有权机关未依法定程序擅自侵入他人住宅的行为。可处罚15日以下拘留200元以下罚款警告。汪春梅女士，你听懂了吗？”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们把调解协议签了，就可以免于处罚回去了。”

我看她那欺软怕硬的样子不由冷笑，刚才还挺张狂的，到了警察局就歇菜。

签完字，我头也不回就走了。

4

这之后，日子确实安生下来。

可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我坐了三小时车，到达汪春梅所说的寺庙，清幽静雅，在山中有这样一片所在，确实适合禅修。

我逛了会儿，就遇到一位师太，她见我对寺庙感兴趣，就和我聊了起来。

“我们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偶尔会有义工来一段时间。”

“这里之前有没有一个叫汪春梅的居士？”

见她想不起来，我又说道：“她之前给寺庙捐了五百多万，这样说师太总有印象吧？”

她大吃一惊，随后笑道：“我们这么个小庙，怎么会有人捐五百多万，你一定是搞错了。”

看我不信，她又把功德簿拿出来，翻给我看。我在庙里坐了一下午，把八年前的记载看完，又前后翻看了近一年的记载。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某年月日，汪春梅供养五百元。”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