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口有一棵老槐树。

枝丫上结出了果，树干上长出了洞。

人们说那是求子树，他们争先恐后吃着果儿把脑袋伸进洞里。

没人看到我嘴角扬起的那抹诡异的笑。

老槐树下森森骨，却无有一人是男婴。

你说他们所求到底是什么？

01.

我叫许招娣，村里所有的女孩都叫招娣。

我住的地儿名为石榴村，他们都说石榴是多子多福的意思。

在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以生了儿子为骄傲，每当村子里有人生了儿子而那些没生出儿子的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倘若家里的婆娘生的是女婴，被打一顿是轻的，就连那刚出生的婴孩都要被活埋。

埋在哪呢？

埋在村里的老槐树下。

为什么要埋在那呢？

村里的老人说，被活埋的人怨气最大，何况是还未足月的婴孩，那老槐树树龄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刚好可以镇压住她。

而且槐树名里带「鬼」字，埋在他树下的尸体魂魄会一直被折磨，入不了轮回，这样就可以吓走那些要来这投胎的女婴。

因此，村里的女孩很少。

村里那些男的到了年纪，为了传宗接代，家里人就只能去外面给他们花钱买媳妇。

我娘就是被奶奶从外买来的。

她刚来的时候像其他被拐来的女孩一样试着反抗，但后来被逼着怀了孕就不闹腾了。

对此，奶奶还洋洋得意的说：

「性子再烈有什么用，肚子被搞大了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的。」

我娘被拐到这的第二年生了个女孩。

我奶奶看见是个没把儿的脸一黑，提着那血还没干的女婴就活埋在了老槐树下。

我娘醒后找娃娃，却一抹肚兜布都没瞧见。

知道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就被活生生埋了，她连着哭了几天几夜。

可那有什么用呢？

后面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她像个没有感情的生育机器，直到她生出许家要的乖孙才可能有一时歇息。

可后面连着生的都是女孩，因此，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我是侥幸活下来的。

在我出生那天，一个暂住在村里的老和尚突然来了。

听说他早年很有威望，所以他说什么话村里人都很相信。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我奶奶竟然破天荒的把我留了下来。

虽然缺衣少食但好在我娘一直在护着我，我到底是健康长大了。

他们都说我木讷，像是脑子不太好，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只有我娘会抱着我说

「妞妞才不傻，妞妞只是反应比别人慢一点罢了。」

娘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温柔，什么都不懂的我听了这句话却抱着娘的手咯咯的笑。

在村里只有自家男丁给孩子取的名才能作数，而我是女孩，家里无一人愿给我取名。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所以大家只是像叫村里女孩那样叫我招娣。

我讨厌这个名字，我讨厌我奶奶，我讨厌这个村子里除了我娘之外的所有人。

02.

自我五岁时就要开始帮家中干活了。

我反应迟钝，学东西很慢，做事经常搞砸，奶奶为此没少打我。

娘怕我受伤便把我紧紧护在怀里，奶奶本就厌恶娘，见此直接扇了我娘两巴掌，打得更加狠了。

那次娘惹了一身伤，疼得只能在夜里抽凉气，却不想吵到了爹睡觉，被爹毫不留情的一脚踹下了床。

爹让娘滚出去睡，娘只能拿一床破草垫在堂屋打地铺。

堂屋很冷，蚊虫也很多，屋里唯一一床棉被盖在爹身上，娘只能缩成一团打着哆嗦。

我心疼娘，只能用小小的身子抱着她，希望可以给她一点温暖。

可娘没钱买药，身上的伤总好不了，我便偷溜去山上采草药，去淤活络的草药长啥样还是娘教我的，她说要是以后我受伤了可以自己去采药。

在采药的过程中，我因一时没站稳从坡上摔了下去。

等醒来时娘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只是裂开嘴傻笑着摸了摸娘的脸让她别哭。

好在摔下来的坡不算太陡，我只是摔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娘的伤不要紧，娘只要娘的妞妞平平安安。」

娘舍不得责怪我，只能要我答应以后不准在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我擦掉了娘的泪，笑着答应着。

为了不再让娘为我受伤，我只能更加努力学着的帮家里干活。

家里每日都要喂猪，我只能天蒙蒙亮就跟着娘出去，那背篓比我都高，我只能费力的托举着，有些踉跄但走着。

娘总会拿过我的背篓，一只手提着背篓，一只手牵着我。

「妞妞背着篓子像极了小企鹅，还是娘来吧。」娘拿她那含着笑意的眸子看着我，夸我可爱。

「娘......小企鹅长什么样呀？」我有些迷糊的问娘。

「就和家里的小鹅长得差不多。」娘揉了揉我脑袋，笑着回答道。

「娘见过吗？」

「娘只在书里看过。」

「那娘看的是什么书呀？妞妞也想看书。」我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的看着娘。

娘突然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娘本来充满笑意的眸子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不懂的情绪。

在村里，女孩子是没有机会上学的，更别说是看书了，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是她们的未来。

从那天开始，娘总会在闲余时间教我习字，我第一个学会的是娘的名字——桑晚。

03.

在我十岁那年，我娘又怀上了。

这次我奶奶格外高兴，她信誓旦旦的指着娘的肚子说这胎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为了给她的乖孙儿补营养，她让我爹杀了平时过年都不舍得杀的鸡给我娘炖了锅鸡汤。

吃饭的时候我看着娘碗里漂浮着的鸡油直吞口水，想让我娘偷偷给我喝一口汤却不小心被奶奶瞧见了。

她眼睛一横，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带着肉沫的口水都飞进了桌子上我那寡淡的只飘两根菜叶的汤碗里。

「你个小贱蹄子还想和你弟弟抢肉吃,我看你是活腻了！」

「娘肚子里的是妹妹......」我害怕的缩着脖子小声反驳着。

谁知道老太婆听力这么好，气得连饭都不吃了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

娘几次想拦着奶奶挡在我面前最后却被爹拖走了。

晚上，被打疼了的我只能蹲在猪圈旁的狗窝里抽凉气。

「妞妞？」

一猜就是我娘，因为村里只有她会这么叫我。

我费力在肿的像个猪头的脸上睁开眼，果然看见了哭得比我还伤心的娘。

「没事的娘，我不疼。」我费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样。

「傻孩子，怎么会不疼呢......」

娘抱着我低声啜泣着「都怪娘，娘没法保护好你。」

我摇头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娘也渐渐止住了哭。

最后，娘带我坐在了院里堆起麦秸堆上看天上的星星，她轻声哼着歌，好听极了。

娘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她引着我数着星星，一个、两个、三个......

其实数的不是星星，数的是我死去的姊妹们，我知道。

我到底是真的傻，我摸着摸娘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执拗又斩钉截铁的说

「娘肚子里的是妹妹。」

娘一愣，眼圈又红了。

她难过，我也很难过。

其实娘在生完我后还生过两胎，都是妹妹。

那年我坐在娘的床边，奶奶提着带血的妹妹要去活埋的时候，娘捂住了我的眼睛。

其实娘不捂着我的眼睛我也记不清当时的样子了，毕竟，我那时才三四岁。

「要是娘也变成了星星，妞妞会哭吗？」娘没看我，只是憋着泪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不哭，要是娘变成了星星，我也变成星星，天天晚上都陪着娘。」

「娘不要你陪，娘要咱们妞妞好好活着。」

04.

几个月后，娘死了。

她吊死在那棵身下埋葬了她七个女儿的老槐树上。

娘的尸体最先是被邻居王婶儿发现的，娘被抱下来时身体已经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了

她的舌头伸的很长，眼球凸起来像池塘里的小金鱼。

虽然娘的样子很吓人，但我一点也不怕，只是像往常一样轻轻摸了摸娘的脸。

奶奶在一旁哭得那叫一个悲怆。

我知道她是在为她那还未出生的「乖孙儿」哭，而不是为了娘这个在他们家当了这么多年的生育机器。

娘的尸体只裹了一张薄薄的草席，连像样的棺椁都没有。

她被许家像垃圾一样扔在老槐树底下，和她那七个还没能睁开眼的女儿一起。

夜里很凉，但娘的手更凉。

我坐在娘的尸首的旁边，透过老槐树树叶的缝隙去看天上的星星。

那一颗星星会是娘呢？最亮的那一颗吧，我想。

奶奶和爹在屋里谩骂着，骂娘没良心，要死怎么能带上他们老许家的命根子走。

我不明白，为什么奶奶总说娘肚子里的是弟弟，明明是妹妹，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我摸着娘已经六个月大的肚子喃喃道

「既然奶奶这么想要弟弟，那我们就给她留一个弟弟吧......」

第二天，原本死了的娘突然诞下了婴孩。

那孩子的嗓门特别洪亮，一哭小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奶奶本来还很害怕不敢靠近娘的尸体，但又想起了那老和尚说的话，咬咬牙抱起了娘身下还在啼哭着的弟弟。

弟弟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明明是腹遗子早产儿却早早就睁开了眼。

奶奶掰开弟弟的腿去看，脸瞬间变得煞白，整个人都呆了一瞬。

「奶奶，是个弟弟呢，你高兴吗？」我甜甜的笑着。

「怪物，真是个怪物！」奶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奶奶，这可是弟弟，你不高兴吗？」我重复道，脸上还是挂着甜甜的笑。

奶奶那枯黄浑浊的眼缓缓对上我的目光，哦，那双眼睛当真是丑陋极了。

下一秒奶奶像失了魂，木讷的点头咧嘴笑道「高兴。」

「高兴，高兴！我老许家终于有孙子了！哈哈哈哈我高兴啊！」

奶奶抱着弟弟突然兴奋的跑了，她一路嚷嚷着，要去给爹和爷爷看看她的乖孙儿。

我蹲了下来握了握娘的手柔声说

「娘你再等等，他们很快就要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