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过金瓶仙吗?
传说将刚出生还没来得及哭泣的女婴塞进瓷瓶里,每日用鸡血浸泡。
俗称献祭,献祭给金瓶仙,求仙人赐子。
要在男婴出生前一日,将瓷瓶埋起来,怕男婴受惊而不敢来,切记,瓷瓶不可碎。
我奶奶一直信奉金瓶仙,想要个孙子延续香火。
我出生那天原先是要被塞进瓷瓶的,可惜我一出生就哇哇大哭,奶奶只能作罢。
我的妹妹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塞进了瓷瓶。
没两年,我的弟弟就出生了。
可全家人中,只有我能看到,弟弟的肩膀上有另一颗头。
一颗婴儿的头。
1
我六岁那年。
弟弟哇哇大哭地出生了。
奶奶抱着他在产房里欣喜若狂地大喊:「我们老王家有后啦!哈哈哈哈!有后啦!」
爹也像猫见着了耗子一样,冲进屋里。
我则提着泔水桶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娘躺在炕上,虚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死掉,爹和和奶奶围着怀里的孩子打转。
只一眼,我就惊恐地扭过头去。
我看见了那个婴儿的肩膀上,竟长着一颗大大的肉球,那肉球表面斑驳不堪,看上去可怖极了!
可爹和奶奶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喜滋滋地逗弄着弟弟,沉浸在弟弟出生的喜悦里。
我晃了晃脑袋,把泔水倒进猪槽里。
圈里的几只猪猡饿了一天,却没有急着来吃,开始嘶声长鸣。
奶奶冲过来拧着我耳朵:「赔钱货!吵着我孙子了我要你好看!」
「奶奶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耳朵上的力道不小,好像要将我耳朵生生拧下来才肯罢休。
奶奶冷哼一声,用力把我推到猪槽里:「去!滚一边去!」
我麻溜地提着空桶钻回柴房,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奶奶在猪圈里骂猪猡吵。
今夜却不止我家的猪猡吵,邻居家的鸡鸭鹅也不安分,吵的人睡不着。
弟弟或许真的就是天生的坏种,他学会了说话走路后,天天趁人不注意跑到别人的地里踩烂苗子,被人撵就会跑回家跟奶奶告状。
奶奶又是个只会溺爱的,领着弟弟就去对方家里闹。
每次都要骂到口水熬干才肯罢休。
就这样,我们家在十里八乡都出了名。
弟弟越长大,做的混账事就越多,八岁时甚至还用石子砸瞎了一个小孩儿的眼睛。
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花了千把块钱把事了了。
事后竟然还夸弟弟干得好。
弟弟越受宠,我就过得越凄惨,我在村子里没有朋友,得了空就只能跑山上去找我那埋在土里的妹妹。
2
「猪猡!死过来洗衣服!」
奶奶心情不好时就把我赶去猪圈睡,久而久之,她干脆直接叫我猪猡。
我匆匆放下手里的馒头去院子里搓衣服。
我娘嗑着瓜子从镇上回来,边磕边吐了一地:「妈,你快出来给我评评理!大哥今天说我晦气!」
奶奶坐在桌前,皱着眉问她:「怎么回事?」
我娘扭着屁股坐下,柳眉倒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这不降温了,大龙这两天也不回家,我今天去镇上给您买大衣,碰上大哥就想着叙叙旧,没想到他上来就说我印堂发黑!要有血光之灾,这不明摆着说我晦气呢嘛!」
奶奶偏心自己儿子,自然不会多义愤填膺,但看在我娘给她生了个儿子的份上,打起了圆场。
「你大哥一天到晚就知道摆弄那些纸扎的东西,别管了!」
我娘一见奶奶这偏心眼,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隔着大老远骂我:「赔钱货!给我小心着点,衣服洗坏了有你好看!」
睡了好半天的弟弟终于醒了。
他笑嘻嘻地扑进我妈的怀里撒娇。
我背对着他洗衣服,听见动静却忍不住回头望去。
他已经十六岁了。
他肩膀上的肉球已经长出了五官,紧闭着眼,我妈和奶奶却视若无睹。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
我悻悻收回目光,慢吞吞搓着衣服上的污渍,心里一阵恶寒。
洗完衣服天已经黑了,也没有晚饭,我只能搓着被冻红的双手缩回柴房。
此时,我听见外头公鸡叫唤的声音,我想起前些天家里丢了只鸡,我被奶奶打了个半死。
这夜黑风高的,万一是什么歹人,我一个女孩儿也斗不过。
可一想到我有可能会被打死,我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了。
鸡棚里乱成一锅粥,远远看去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我颤抖着声音喊:「谁在那里?」
那东西动作滞了一下,没搭理我。
我在内心给自己鼓劲,越走越近,却猛地看见了令我惊恐的一幕。
我的弟弟正抓着一只鸡撕咬!
他的嘴边身上全都是鸡血,一双眼睛盯着我,嘴上的啃咬动作却不停。
而他肩膀上那颗肉球也在砸吧砸吧嚼东西。
3
弟弟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吃完了鸡就安安静静地从我眼前掠过,回房去了。
而我却被这一幕吓得睡不着觉。
第二日一早,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娘,怕她不相信,我还将那只死鸡拎到她跟前。
想不到她见了这只死鸡,暴怒起来,抓起床头的铁盆往我脑门上砸。
「你这个贱蹄子,还敢陷害你弟弟!看我不打死你!」
我四处躲藏,却还是被铁盆砸得头破血流,无奈之下只能匆匆跑出了家门。
我躲到山上,找到了埋葬妹妹的地方。
我坐在妹妹的小土堆旁,静静地看着太阳落山,周围归于一片黑暗,然后鸡鸣,太阳又升起。
没有一个人来找我,一直到黄昏时分,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战战兢兢地走回去。
奶奶站在院门口,却破天荒没有骂我,拍了我一巴掌:「赶紧进屋去!」
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夜深了,我才看见一道壮硕的人影步履匆匆地走来。
是我爹。
爹手里提着几只鸡崽子,皱眉和奶奶说什么。
奶奶摆摆手,不欲多说,只是把鸡崽子都关进笼子里,然后用锁扣锁上。
眼尖的我看见,那鸡棚里全是血,一只鸡也没有。
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爹脸色一变。
「家里遭贼了?」
奶奶忙四处看了看,示意他小声点,继续低声说什么。
我没再听清。
4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我的肚子一直咕噜噜地叫唤。
可尽管这样,我也不敢出去找食物,只能在柴房里找些发霉的馒头垫垫肚子。
然后在迷迷糊糊中睡过去。
太阳照在我脸上,我尚未清醒,就听见奶奶哭天抢地的声音。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啊!偷俺家的老母鸡!连鸡崽子都不放过啊!」
我跑出去,看见鸡棚里的小鸡崽子都不见了,只剩下几根黄色的毛。
奶奶看见我,一把将我扯过去质问:「是不是你这个猪猡坏的事!我打死你!」
我捂着屁股躲她巴掌:「不是我!」
我爹听见动静,从屋子里跑出来,用力扯开我俩:「妈你这是干嘛!小雅又没做错什么!」
我被爹护在身后,奶奶骂道:「这就是个赔钱货,有她在就没好事!老二你别拦我,看我不掐死她!」
爹也跟她大声吼:「你别老针对小雅,小雅也是我女儿!」
我敛了目光,看着脚上破旧的布鞋发愣。
比起妈妈和奶奶,我更畏惧我爹。
他表面是慈父,背地里却是个十恶不赦的禽兽。
娘怀弟弟那年,他几乎每周都要来柴房,扯开我身上的衣服,我敢反抗,他就会掐的我喘不上气。
当时我还不到六岁。
可惜村子里所有人都觉得他老实巴交,我越说他可恨,他们就越觉得我撒谎成性。
爹和奶奶还在争吵,村委会委员就急匆匆跑来:「村里今早开会!李珍玉你咋没来!」
奶奶唾沫横飞地叫嚷:「天杀的贼偷我家鸡崽子,开个屁的会!」
委员“哎呦”一声:「可不止你一家丢了鸡啊!你快去开会!大家商量一下咋回事!」
5
奶奶一直到下午才晃晃悠悠地回了家,她没有平日里的嚣张跋扈,眉宇间多了一丝散不开的忧愁。
三个大人聚在一起讨论着村里丢失家禽这件事,弟弟则在房间里睡大觉。
我一边劈柴,一边留意着他们的动向。
奶奶叹了口气:「村里好多户人家都丢了鸡鸭鹅,也有丢猪的!杀千刀的,谁会这么丧尽天良!」
我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声跟两人说话。
我能察觉到几人落在我身上灼热的视线。
最后还是爹拍板:「既然小雅这么说,那就把大哥请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她说的是假话……」
接下来他没再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小雅过来!」
爹招手叫我过去。
他笑眯眯地摩挲着我的肩:「小雅等会儿去镇上里找你大伯,好不好啊。」
我问:「我一个人去吗?」
奶奶一拍桌子,老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让你去就去!废话真多,赶紧的!」
她站起来把我往外推,我也只能将将往外走。
出了篱笆院,要走好长一条小路才能到镇上。
我徒步走过到大伯家,天彻底黑了下来。
我听说过大伯的本事,他在镇里是出了名的风水先生,弄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帮过好些人,混得很不错。
我敲响大伯的纸扎店,门从里面打开了。
大伯的身材看上去比我爸要瘦弱一点,有些驼背,弯腰看着我:「小雅,这大半夜的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慈眉善目地问我。
我只得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想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收拾东西,马上走。」
总算比来时要好,我和大伯坐牛车回去,大伯带了很多家伙事,其中不乏我看不懂的黄色符箓,还有一柄露出握柄的桃木剑。
趁着他犯困的间隙,我悄悄拿走了一张。
6
大伯一到家就四处张望:「孩子呢。」
奶奶问:「什么孩子?我们是让你来捉贼的!」
大伯没搭理她,兀自进了屋,看见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的弟弟,登时脸色大变!
「鬼煞!」
我眸色一怔。
想不到大伯竟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