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去世三年后,丈夫为了帮我走出阴霾,一起从福利院抱来一个四岁的孩子。
我惊讶发现,这个孩子生日和女儿忌日是同一天。
大概这就是上天还给我的礼物。
可丈夫和这孩子竟然有血缘关系。
追问到底,我发现自己是知情最少的人。
1.
“走吧。”
满屋的木质香钻进了鼻孔,我睁开了眼睛。
丈夫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
跟在他身后走出寺庙,我突然感到肩上一丝凉意。
原来是下雪了。
小月已经离开我整整三年,每年她生日这天我和丈夫都会来寺庙为她烧香念经。
“路滑,开车慢点。”我丈夫打开了空调。
手边的暖气热烘烘的,我舒展开冻僵的手指,心里想着方向盘套被塞到家里哪个抽屉里时,丈夫突然说了句:
“我们领养个孩子吧。”
意料之外的话。
因为身体不好,生完孩子后就被告知以后很难再怀孕,小月意外溺水后我们之间也从来没提过再要一个孩子。
“领养?”我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被风扬起的雪花,心里很乱。
“对。我同事之前有提过一个福利院……”
“不行。”
“怎么不行?你这么喜欢孩子。”
我把车停在路旁的人行道边,扭头看着他,眼里闪着碎光。
“我不能,我不想对不起月月……”
“她如果还活着,一定不想看到她的妈妈一直那么痛苦。”丈夫递上来几张纸巾,轻轻环抱住了我。
“别再哭了,好吗?这周末下班后我去接你。”
他深呼一口气,“如果没有对眼缘的咱们就作罢,好不好?”
等我收拾好眼泪重新上路时,路边的积雪又深了几层。
2.
工作的休闲时间我在网上查找很多关于领养的资料,核对完收养人的各个标准,已经头痛。
后来丈夫说完全不用我操心,只需我本人去看一眼就行。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周末我和丈夫两人驱车前往同事口中提到过的福利院。
刚进门,一个穿着炫紫色羽绒服的中年女人就走上来,笑盈盈地跟我们打招呼。
“陆先生之前已经把领养对象的大概要求发过来了,我们比对筛选后选出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其中男孩的家庭情况有些复杂……”
“不要男孩。”我开口打断她,“只有一个女孩符合条件吗?”
女人笑了笑,“是,其他女孩基本上都有先天性残疾和遗传病。”
丈夫看了我一眼,对女人说:“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当然可以,她现在应该在滑滑梯那玩,我带你们过去。”
“她多大了?”我问。
“四岁半。”女人带着我们穿过一个不大的院子,冲着里面喊了一嗓子,没过一会就从树丛后跳出一个小女孩。
“乖乖,来。”女人一把拉过小女孩,拍掉了她身上粘的雪花,往我怀里一推。
“你叫什么名字?”还没等我开口,我丈夫先问了。
女孩咬着手指甲,亮晶晶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含糊不清道:“琴琴,我叫琴琴。”
我伸手轻轻抚上她耳边的碎发,柔软细滑的手感和小月的一模一样。
“你好啊,琴琴。”我拉上她冰凉的小手,试图捂热,“你刚刚在玩什么呢?”
“救树叶。”
“救树叶?”
“嗯。”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抽出一只手指着院子墙边被雪覆盖的枯叶,“我把它们从雪里救出来,来年春天它们就能活了。”
“对啊,来年春天就能活了。”
我不禁揉了揉软乎乎的小手,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神色,心中暗波汹涌。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女人招呼着一个阿姨带着孩子们去食堂,转身和我们走向门外。
信息栏上她的生日和小月的忌日竟然是同一天。
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我看了丈夫一眼,下定了决心。
“我们要这个孩子。”
3.
领养孩子这件事我还没有跟我妈说过,在接回家的当天晚上,我拨通了她的手机,心里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没想到我妈的态度竟然是很自然地接受了,只是问了几句孩子的情况,说改天来看看她。
“我妈脾气怎么变的那么好?”我放下电话,一脸困惑地对刚洗完澡出来正坐在地上陪孩子玩的丈夫说道。
“大概妈也想我们再养一个孩子吧。”
丈夫把下午从玩具城新买的几个玩偶放在她面前。
家里很久没有如此热闹的声音了。
我苦笑着,走过去把客厅角落里小月和我的合照收了起来。
“琴琴,那大名就叫陆琴。”丈夫托着腮帮子,拍了拍我,开玩笑道:“是不是有点土了?要不然跟你姓?”
“宋琴?哪好听了?”我笑着推了他一把。
丈夫在纸上写写画画,“要不把琴改成芩吧,起码看起来没那么俗。”
“那你就等着孩子以后上学被老师念错名字吧。”
“现在老师语文水平可没那么差,对不对啊芩芩?”
我坐在一旁。看着丈夫和芩芩在沙发上扭打成一团,心里某处缺口好像在慢慢被填满。
第二天我妈就登门了,还拎着一只洗白净的母鸡。
“给孩子熬了,有营养,看她瘦的,细胳膊细腿。”我妈把芩芩拉到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脸色有些僵硬。
“芩芩,叫姥姥。”
“姥,姥姥。”
芩芩有点磕巴但是乖乖出了声。
我妈揉了揉她的头,叹了一口气,“哎,好孩子,好乖。”
厨房里我丈夫正忙着把鸡剁成小块,我走进去搭上他的后背,小声说:“你这个主意可不算赖。”
“是吧。”
他声音有些发抖。
“哎,附近那个鑫新幼儿园好像还不错,哪天带着她去看看。”
“行。”
“你怎么出那么多汗?”我摸了一把他的后背。
“可能暖气开的太足了。”他躲到一边,埋着头洗着池子里的鸡块。
4.
有了芩芩后,我感觉整个人的精神气儿一下子就续上了。
工作效率也大幅度提高,每天准时下班去接芩芩放学,回来的路上总是会给她买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
“妈,小陆怎么最近老是出差?”
“这是下面安排的,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我妈在搪塞我,但也不能在说什么。
毕竟丈夫的工作是我拜托我妈才勉强安排进公司,职位不算特别高,但是薪酬非常可观。
丈夫这次出差近半个月,每天晚上只有我和芩芩在家。
我很注意说话的分寸,从来不会提起她在福利院的事情。
福利院的女人跟我说过,芩芩家庭背景简单,刚出生就被扔到路边,是被路过的人捡到的。
每想到这个,我总是想加倍疼爱她。
“爸爸呢?”芩芩总在听完睡前故事后这么问我。
“爸爸去给芩芩挣大钱啦。”我把她的被子叠在下巴处,捏了捏小脸蛋,“快睡觉,等过几天爸爸就回来了。”
芩芩最近长胖了不少,归功于我妈时不时拎来的各种鸡鸭鱼肉。
我很欣喜她竟然对芩芩没有任何偏见和抵触。
只是芩芩看到砂锅里的羊肉就会捂起鼻子躲得远远的。
“妈,我感觉要找个保姆。”
“怎么?一个人忙不过来。”
之前小月刚学会走路,我就把家里的保姆辞退了,理由是觉得一个外人在家走来走去不舒服。
这次我乖乖点头承认,快到年底,工作压着头皮,连接送芩芩上下学都成了问题。
“这事儿你跟小陆说过吗?”
“没有。”
我妈叹了口气,摆摆手,意思让我自己决定。
第三天保姆就到家了,负责起芩芩所有的饮食起居和出门接送,我觉得如释重负。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年龄不过四十出头,干起活手脚麻利。
每周休息一天,其余时间都在家吃住。
只是小月的卧室我是不允许她进的,包括芩芩。
5.
回过神,已经晚上九点半。
我着急忙慌地走到公司地下车库,算着时间,大概能和丈夫同时到家。
今天他出差结束。
可没想到路上的积雪太厚,我被堵在了半路。
我把窗户打开,冰冷的风裹挟着细雪飘进车里。
我摸出手机,给可能差不多到家的丈夫发了一条微信,保姆今天晚上下班回家休息,让他先哄芩芩睡觉。
他简短地回了个好。
等我停好车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
打开门的时候,家里很安静,我看到了丈夫的包放在客厅沙发上。
我松了口气,想着孩子肯定睡着了,便悄悄关上门,准备洗漱。
路过芩芩卧室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将耳朵轻轻贴在门上,也只能听到细碎的对话。
“……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见妈妈?”
“明天,明天爸爸带你去……”
我傻在原地,深呼一口气,离开了走廊。
洗澡的时候我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所有离谱的猜测都被我否决。
芩芩真的是被无德父母仍在路边的无辜婴儿吗?
我放好吹风机,卫生间的门被丈夫推开。
他还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温和微笑,“洗好啦?”
我笑了笑,把刚刚换下的衣服放进脏衣篮。
“明天我休假一天,我们带芩芩去吃大餐吧。”
丈夫明显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语气保持着平静,“明天公司不是要来人谈项目吗?”
“我妈这个项目说她来负责。”我在卫生间门口站定,耸了耸肩。
趁着丈夫洗澡的空档,我立刻跑去阳台给助理打了电话。
“明天先让宋总安排,结束后把会议记录和合同发给我看一下。”
我瘫坐在柔软的被子里。
没几分钟,我妈的微信就发来。
“项目怎么回事?”
“明天我要带芩芩出去玩。”
几秒后,我妈回了一个狗狗呕吐的表情包。
“最近我感觉你瘦了好多。”丈夫被热气蒸的满脸通红,正擦着头走进卧室,在床边坐下。
我笑着摇摇头,靠在枕头上,静静地等他接着说。
“明天想带芩芩吃什么?”
我思考片刻,“日料吧,她应该会喜欢日式拉面。”
“好,我明天上午打电话提前订一下。”
丈夫的鬓角渗出细汗,不知是洗澡水太热还是紧张。
6.
半夜我从剧痛中惊醒。
胃病突然犯了。
上次这么痛还是在警察局等小月消息的时候。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身边,被子是空的。
以为他是去上卫生间了,我便缩成一团等他回来帮我拿药。
但是过了快十分钟,都没有动静。
我起身看了一眼他那侧的床头柜,手机充电线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感觉手都在发抖,甚至下床的时候差点被椅子绊倒。
没有穿鞋,我踩在温热的地板上,脚趾却凉的发痛。
胃痛一阵一阵地袭来,包裹全身,我扶着走廊的墙,屏住呼吸听着家里的动静。
路过杂物间,我捕捉到了丈夫的声音。
他在打电话,阳台的门是关上的。
我探出头去,看着他的背影,身上单薄的衣衫随着寒风飘起。
他另一只手正夹着一只烟,脸上是被寒风吹得不正常的发红。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着烟头在慢慢变短。
我从沙发上拿起一件厚外套,刚准备走上前,丈夫忽然转身看到了我。